由于要送院长的信件,我已经按照路程远近,重新规划了前行路线。
一天后,公交车停在了郊外的一座山上,这里是一个赛车场。
这座赛车场在这座城市乃至周边城市都非常出名,由于山路的多变与险峻,车辆在这个场地的行驶过程中显得凶险异常,因此吸引诸多赛车爱好者前来挑战。
曾经,这里每个隔一段时间就会举行盛大的赛事,那时有人山人海,有蓄势待发发出轰鸣声的车辆,有紧张冒汗的赛车手,还有围观着尖叫呐喊的观众。
现在,抬起头看过去,整座山头空空,风扫叶落,黄土飞扬。
我的朋友就在这座山上,他曾经是我研究所里的同事,现在他在找回曾经的梦想,他说他小时候想当赛车手,但又怕死,加上家人的劝阻,于是在犹豫纠结之时,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远。
当时他提到这件事时,神色满是懊悔。
于是,在外星战舰到来后,相比我,他则早早就放弃了手上的研究,去追寻曾经的梦想去了。
“喂?是我,我来找你了,对!现在就在你山下的路口,这么大老远的,不来接下我真的好吗?”我拨通了他的电话,笑着问他。
“得,手上还有一些事,我尽快。”林岩匆匆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一辆银白色的赛车,伴着阳光的耀眼反射,飞速向我驶来。
我站在路边等待,车辆越来越近,速度却越来越快,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我听到发动机的轰鸣,抬眼看见车后扬起的阵阵灰尘,以及车内林岩严肃的神情。
他驾驶着车辆就这么气势汹汹的笔直奔向我,似乎想将我卷入车底。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对于死亡毫无恐惧,甚至心安理得的接受。
我迎来满面的尘土,以及林岩有些丧气的笑脸。我知道了,他就是想吓我。
他是一个非常活泼外向的人,有些喜欢开玩笑捉弄人,在他的诸多同事中,好像只有我不屑于演戏,他因此有些好胜心。
可以看出他对自己的车技十分自信,他很少干自己没有把握的事。
“走,带你转转。”
我上了车,发现他的裤腿衣角上沾满了泥泞,也不知是怎么沾上的。
车辆沿着赛道缓缓行驶,从山脚到山顶,转悠了几圈,最后稳稳停在了山顶。
这里建了几栋房子,他就住在这里。
我进来屋里,同他闲聊。我和他相处,整个过程都很舒适,只是和之前的任何时光一样,聊些彼此感兴趣的轻松话题,对于外星人、末日之类的话题闭口不谈。就好似只是平时的同事叙旧一样。
我很满足,但大概了解他的近况之后,我就想离开了。
我同他一起来到屋外走廊,伏在白漆石围栏上,眺望远方。
远处的云,沾染落日余晖变成赤色,它们与我齐高。
从这里看向市区,几乎是一马平川,只有几栋有名的最高楼与之遥相呼应。
市区所有的灯光都已经亮起,大大小小的灯光彼此临近,闪烁着灿烂光芒。
原来有那么多人,以往居住在城市里的我忽视了这些。
视线渐渐模糊,它们在我的脑海中旋转着,仿若流转着的恢弘星河。
待视线转回清晰,眼神就不由自主的聚焦在天穹上的的外星战舰上。
战舰不止一台,几乎在全球的任何地方,你都可以看见。
就像现在,哪怕隔得极远,你也可以在天边与地平线交界的的地方,看见一个黑色的巨大轮廓,黑色与渐沉的天色融在一起,若隐若现。
在其战舰的末端,一根长长的炮管,无时无刻都冒出绚丽的拥有不同层次的蓝色光。
从外向内,最外面是淡淡的海水蓝,中间是更进一步的蔚蓝,在最里面则已近变紫变黑,整个光球中,有点点金黄的细芒在内外游走。
这团光,从一开始十分微弱,若有若无,人们都没在意它。
而现在,它变得越来越亮,任谁也无法忽视。
仿佛,随时会落下的,悬挂人类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我注意到,周围的房屋里没有灯光。
整座山只有顶端这一处光亮,其余,往下都是黑漆漆一片。
虽然来时看到没什么人,但没想到一个别人都没看到。
“之前有很多人,现在只有我一个了。”林岩摊开手掌,语气平淡。
我点点头,并没有意外。最后的时间里,人们应该去做最想做的事,没必要呆在这里。
“他们都死了,死在对急速的追求中,在向我传授完赛车技巧之后。”
“看到我身上的泥了吧?我给他们挖坟时沾上的。”
“外星人的战舰降临后,这里再也没有人来,也没有人管。”
“为了追求刺激与疯狂,他们开始无限制的改装车辆,无所畏惧,只求能开得更快更稳!”
“直到最终死亡,死在心爱的车里。”
我的心猛地跳动,仿佛在这平静的话语中见证了美丽的花在瞬间绽放谢落。
“你呢?你也会这样?”
“当然!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
“或许常人无法理解,但我只想说——与这件事相比,其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想我们是幸福的,那些前辈一边感叹着这是一场最后的全然无所顾忌的赛车,一边拼尽自身技巧的极限来完成自己的目标。”
“在他们死的时候,面上没有惊恐,相反都是笑,微笑、狂笑、正常的笑都有。”
“……”
他接着讲述了他的前辈们的英勇事迹,我却沉默了,许久无言。
我无不悲哀的想,我和他是同类人,不同的是,在最后的时间里,他可以满足他的需求与愿景。
泛黄的月光下,晚云如纱轻飘,星光点点。
我在晚风中感到丝丝凉意。
寂静的环境中,林岩忽然出声:“想兜兜风吗?随时会死的那种。”
“当然可以,不过我相信你不会让我死在这儿。”
“我知道你很相信我,一直都是,但事实上你一直都相信自己心中所想的一切,哪怕是带着某种不为己知的滤镜。”
林岩笑了。
“我这里有一封邮件,需要送到……”
我放下通讯设备,看见林岩正疑惑的看着我。
“交代遗言呢!要是真死了怎么办?我还答应别人一些事呢!”
“我刚说你相信我!”
“万无一失嘛!咱们做科研的要严谨。”
“……”
“行了,走吧!”
“走!”
模糊的灯光下,我清晰地看到林岩的神采飞扬,我一时间有些羡慕。
我坐在副驾,刚刚系好安全带,车辆似离弦之箭弹射而出。车辆动力很足,发出猛烈咆哮的瞬间,我的背就被迫紧贴着座椅。
“害怕么!”
山路险峻,即将经过第一个急弯时,林岩问道。
“怕!不过也没有那么怕,这才有意思,不是吗?”一个漂亮的飘逸过弯后,我死死盯着前方的路,兴奋的说。
“哈哈!那就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我要加速了,你抓紧了!”林岩继续将油门踩到底。
在这随时会死去的时候,我可没心思说话。
窗外的景物飞速远离我,让我目不暇接,就像是逝去的时光,在其中的大多数景物都无法顾忌,人只能抓住一小部分,其余都变成或多或少的遗憾。
车速越来越快,在赛道里行驶,好几次都差点飘出赛道,滚落斜坡山崖。
人生本就是一段捉摸不定的迷途,谁也不知道会在何时停下,会停在何地。
我忽然不害怕了,只觉得真好——每个人都可以行走在自己向往的道路上。
坐在车里的我,心中猛然窜出一轮煌煌巨日,整个世界都被灿烂正大的光明抚耀着,在它下面,它的无数子孙欢呼悦雀着,一同迎接黄昏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