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中川夏纪 更新时间:2024/9/30 21:23:23 字数:2238

死亡,我生命中最后一段旅程。

原本我以为自己留下了十分充足的时间与世界认真道别,却不曾想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从而夭折。

于是,我只能逃避,逃向虚无之地。毕竟,任何麻烦都会因此而解决,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有效地更全面的方法了。逃避、死亡、人类注定的命运……我想我已提前做好了准备。

但在这之前,我仍记得我还有一封信没有送出去,早先的承诺,哪怕是轻易许诺,也没有不完成的道理。

送信的终点在人迹罕至的山中,我找了许久才真正找对地方。

眼前的青山高耸入云,时有飞鸟在云中穿梭嬉戏,随后又隐入山林,失了踪迹。

一面山体陡峭异常,一面山体却十分平缓,我自然选择从缓坡处上山。

入眼是一条泥泞失了草皮的路,弯弯曲曲一路向着山顶延申,周围的荆棘都被砍去,想来是时常有人在此操劳,我于是放心上山。

一路向上走着,路途很平稳,在青山绿水的隐秘角落里,我发现一个破败的道观,很小,周围全是野林。

我手中抓着院长的信,思索着应该就是这里了。

“咚咚咚”

“有人吗?”

木制的小门一下就被拉开了,迎面是一个两鬓斑白的道长,此刻穿着宽松的常服,头发披散。

尤其吸引人注意的是,这位道长先前仅是拉开门的一个小动作,就清晰的让我感受到他的四肢有力,精神饱满,这与我见过的许多其他人大不同。

“我这里有……”

“哈哈哈!夜幕将至,不知有远客来,山路险峻,恐旅途劳顿,我今日道观恰有些许空房,客人快快请进!”

道长后退一步,笑着做出请了手势。

我本打算在这里交予信封,然后尽快了结此事,没曾想这位道长如此热情,只能将话语憋回心里,讪讪跟着进了观内。

道观里,建筑十分简朴,黄土地面有清扫的痕迹。

“道观虽小,却也五脏俱全,但终究是多个世纪之前的遗留建筑了,有些破败,还望客人不要建议。”

他领着我在观内一路走着,见见里面的风景。进了山门,从中间穿走,以此见过了真祖殿、八卦亭、云霖池……最后到了最里面的膳堂与房舍。

我自小就蜗居在如蜂巢一样的城市里,见了眼前这些景也感到新奇。

“说来也巧,你方才敲门时,我碰巧在真祖殿上香,不然,如果听不见你的敲门声,恐怕就把你晾在外面了。”

“今晚客人就住这间屋子吧!可有行李需要安排?”

“没有。”

计划被打乱,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交了信封也要在这里住一晚?今日怕是死不成了?

……

直到晚上,我仍然没有交出信封。

这位道长似乎很忙,在交代过我的事情后就匆匆没了踪影,留我一人在道观里闲逛。

可我根本无心闲逛,于是只是苦苦等待着,直至夜幕我才闯进了他的房门。

“何事?”

“有一封信,是别人要我转交给你的,看你匆忙,迟迟找不到机会给你,因此,现在才能交给你。”

我直截了当的说完,深吸一口气,转身就想离去,却不是去往客房的方向。

“已经这么晚了,客人这是想去哪里?不妨就在这客房中歇息一晚,明早再动身也不迟。”

道人似乎不是很在乎手上的信,随手放在桌上,追了出来,急忙说。

“人总是有归宿的,我不想到处跑了,还是匆匆归去的好,你也不必挽留。”

我径直出了道观,决然地闯入幽寂的夜里,隐隐失去身影。

看着我决然的背影,道人站在房门,久久未语。

良久,道人关上了房门,房间里,烛火轻颤。

道人轻轻拉开了抽屉,将信封放进,里面竟有一大叠相同信封。

道人这些年招待过很多忧郁颓废的年轻人,他们早早便知道既定的命运,于是也早早失去了对生活的期待。

对于寻到这里的人,道人想要重新唤醒他们对生活的激情,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往往会留他们在道观里生活很长时间,再加一劝导。

有时成功,有时亦失败。

而今天的这位年轻人,似乎对这个世界没有一刻留念,就这么慌张匆忙的奔向死亡。

道人坐在椅子上,身子疲软,后颈靠在椅子上,怔怔出神,似是神游天外。

“如此……如此强烈的向死之心,究竟是为何呢?”他想他恐怕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

夜深林静,我闯进一片密林里,黑暗让我左右失了方向,荆棘划破我的衣物,无力笼罩着我的躯体, 我依然固执的向前走。

为什么,为什么要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呢?是因为我太过贪婪,太过苛刻?

我忽然想,人来到这个世间,本就是一无所有, 于是,人的一切诉求就都失去了正当性,或是满足肉体,或是满足灵魂,终究是一己私欲。

是了,是我在苛求这个世界,这个在世界上无论是美好的还是破败的,他都是一个世界,而与我没有任何相干。

所以……我只是很不甘心呢。

我出了密林,后面是一面平地,平地上有很多花。我无心留意这些花,只是狂奔,让风吹走我的眼泪。

我到了悬崖边缘,怔怔的看着天边的外星战舰出神。

这蓝色的光球是如此的闪耀,比月亮还有引人注目,似乎只需一击,人类文明以及它所代表的一切崇高都将消弭、崩坏,所有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似乎,这样也好,快乐消失的同时,痛苦一样会消散。

我打开了她的信,借着月光,我看清了上面的话。

只有短短一句——不必缅怀,不必悲伤,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我先走一步啦!——叶灵韵。

我一闭眼,从悬崖一跃而下。

狂风在我耳边呼啸,白云围在我耳边笑,强烈的失重感向我袭来,我似乎晕了过去。

待我醒来时,已经是白天了,我感觉我的身体越来越轻,渐渐漂浮起来,在朝霞渲染的红云中,飞鸟与我嬉戏,从我的身体上穿过。

我开怀的大笑着。

一阵风吹来,我的身体忽地被吹散了,像被风吹开的蒲公英,随风游走,散落到各地。

我变成草木,被牛羊吃入肚中;我化作尘土,形成坚硬岩石;我凝成细雨,滴滴汇入江河。

山川,湖泊,江河,日月,哪里都有我的踪影。

我明白就是天地的一份子。

我见证着世间的一切,人类的喜怒哀乐,自然的鸟语花香,我又回到平静如水的心里状态却又怅然若失。

我回过头来,飞过崇山峻岭,越过高楼大厦,到家推开我的房门,迎面发现的是我的尸体。

原来……原来我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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