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娜坐在院子中，看着擦拭武器的维布伦发呆。
天还没大亮的时候，罗娜便来到宅邸主院的演武场跑操，恰巧就看到了在院中静坐的维布伦。
在彼此切磋了一下剑术后，维布伦便默不作声地到一旁擦拭武器，而罗娜就这样一瞬不瞬地不看着维布伦。
“请问圣女阁下有什么疑问吗？”
不知过了多久，维布伦抬头看向罗娜，而罗娜也不避讳，直接反问道：
“你为什么要到这里当女仆？”
“报恩。”
“只是这样？”
听到这疑问，维布伦深深地看了罗娜一眼，然后继续低头擦拭武器。
只不过这一次，维布伦主动挑起了话头：
“报恩这个理由，对在下来说已经足够了。说说你吧。”
“我？”
“嗯，在下从您的眼神中感觉到，您在在下身上投射了很多影子。”
说着，维布伦举起手中的刺剑，任晨剑身上划过，在确认那剑身表面均匀地吸附了魔力后，维布伦才收剑入鞘。
“投射了很多影子……”
“抱歉，这是受公爵大人影响的用词习惯，在下应该换个说法。”
见罗娜有些疑惑，维布伦语气温和地继续说道：
“您似乎对在下有一些错误的期待，但在在下看来，这些期待来自您内心深处的某种愿景。”
经过维布伦地提醒，罗娜低头看向了地面，手放开又握紧。
罗娜的确抱有着这样的疑惑，她本以为像是维布伦这样强大的英豪，一定和那些圣人一样，早就看破了世间的一切，并日以继夜地为着某个伟大愿景而肝脑涂地。
可金铎事件，扯下了罗娜心中那蒙在圣人身上的法衣，而维布伦似乎又在诠释“英雄”的另一个侧面。
什么才算是英豪？什么才算是真正伟大的人？
罗娜想不明白，她沉思良久，最后，看着远处忙碌的佣人，轻声地将心中的疑惑抛了出来：
“您，为什么要甘于在这里当一个女仆呢？事实上我觉得以您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一些更重要的职位。”
维布伦深深地看了罗娜一眼，她当然知道罗娜的意思。
现在的世界并不安生，圣教也多次向民间招募猎魔人，四处狩猎邪教徒和恶魔。
按照罗娜的想法，维布伦也许应该依然作为猎魔人活跃在战斗的第一线。
“尤其是我刚才感受到了，您的剑刃依旧无比锋利，可是在这里，您的剑能指向谁呢？”
罗娜心中有些愤懑，她突然想到了之前铁砧镇的事情，她本以为灰山公国已经拼尽全力，没有能力顾及铁砧镇。
直到她来到了这里，直到她目睹了装备精良的贵族武装从银月城出发，奔赴被夺取的要塞。
灰山公国并非待宰的羔羊，只是他的力量，并没有出现在它本应出现的地方。
维布伦并没有反驳罗娜的质问，她知晓这位战争圣女的善良忠贞，因此她并不反感罗娜的质疑。
只不过，对这样的罗娜，维布伦总是想念起在远方的温妮。
“也许您会觉得冒犯，圣女阁下，但您和在下的女儿非常相似。”
罗娜听了这话，微微一怔，然后迟疑地问道：“哪里相似？”
听了这样的反问，维布伦却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她轻轻倚在了靠背上，看着远处忙碌的人群，语气舒缓且沉稳。
“圣女阁下，你一定吃过圣教的军粮吧？就是那种能在腐化之地长期保存的粮食。”
罗娜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我也吃过，非常难吃，坚硬，还有很多没清理干净的麦皮。知道我在哪里吃到的吗？”
罗娜又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维布伦的每一句问话，都出乎罗娜的预料。
“在帝国的地下实验室。”
“？！”
罗娜坐直了身体，惊愣地看着维布伦，然后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军粮的制备非常复杂，就连前线都无法保证充足的供应，怎么会流向……”
维布伦没有急着反驳罗娜，她就那样等着罗娜的声音越来越来低，直到没有了声音，才幽幽地说道：
“帝国从事的邪能实验，导致那些长期躲在实验室里的老鼠们，根本没有合适的口粮。为了让这些实验室能的正常运行，帝国不得不高价从黑市上购买这种军粮。”
“黑市？”
维布伦一边回忆，一边把当初希尔芙跟她说的话，复述给了罗娜。
一亩地的小麦被收割后，很快就在村里完成了研磨，然后这些粗加工的面粉以极低的价格，流入了附近的城镇中，被魔法作坊加工成军粮。
但是为了供给战时的庞大用量，这些成本高昂的魔法造物，基本上都被圣教以“什一税”的名义征收了上去。
各地的魔法作坊为了维持运营，不得不将剩下的加工品投入到利润更高的黑市。
“正是因为这样，圣教的城市里从来不缺乏黑市，而黑市又滋生了帮派，帮派会在圣教看不到的地方，维持一座城市最基本的秩序。”
说到这里，维布伦看向了紧蹙眉头的罗娜，语气变得更加深沉。
“而我，就是被这些帮派卖到帝国，成为了一个试验品。”
听了这话，罗娜只感觉脑袋里轰隆隆的响了一阵。
圣教城市的情况罗娜当然清楚，帮派的事情她也知道，但是她从来没从这样一个角度去理解和看待这些事情。
在她过往的认知里，那些邪恶的帮派与邪教徒、恶魔不过是一丘之貉，都是令人憎恨的老鼠。
可现在，威光的白墙似乎在被老鼠们托举，罗娜甚至感觉内心的荣誉都被这些所玷污。
她不敢想象，如果是她亲手揭开这些伤疤，她会有多么的愤怒。
“对不起，我……”
“不要误会，圣女阁下，在下说这些并不是想要您心怀歉意，在下只是想告诉您，在下并非您想象中的侠客英豪。”
说着，维布伦想起了当初的种种事情，眼神突然变得有些晦暗：
“无论是猎杀帮派，还是万军取首，都只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复仇罢了。”
然而复仇之后，维布伦并没有得到心中想要的释然。
或者说，正是那成功的复仇过后，才让维布伦陷入了直到现在都无法释怀的长久疑惑。
纵使有着那般武力，维布伦能做的，却也只是将一些主谋杀死。
邪能实验的破产，并不是让试验品被解救，他们会和那些实验日志一样，彻底消失在历史里。
而更恐怖地实验，也许早就在不知名的角落里继续进行了。
维布伦只是在复仇，无有任何高尚的地方。
哪怕再多地修饰，再多地劝慰，再多地歌颂，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复仇只是摧毁，而维布伦只善于摧毁，就如那恶魔在低空狞笑时宣告的那样。
“纵使你强大无比，你依然只能与死亡作陪。”
然后，那个人就出现了，那位公爵，那位天才，那位自出生起，就注定不凡的少女。
她就那样地出现在了鲜血淋漓的战场上，手拄着一根硕大的法杖，站在巨大怪物尸体的上方，眼神坚定地看着浑身染血的维布伦。
“那就试着跟着我吧，剑圣阁下，看看我的愿景里，是何等绝美的世界！”
她的声音轻巧，眼底却有着和温妮一样，令维布伦钦羡的坚定。
而罗娜，同样坚定地相信着什么事情，只是她现在遇到了障碍，就像无数年轻人那样，迷茫的云雾遮挡了她的双眸。
一想到这里，维布伦站起身，迎着朝阳，语气不自觉的变得亲近了些：
“回到之前的话题，罗娜，也许你对我的期待，恰恰是对你自身的期许，去想明白这件事，可能比依靠别人更重要。”
……
罗娜低着头行走，一直到餐厅前的时候，她都还在想着维布伦的话。
可就在这时，餐厅里突然传出了莫琳不甘的埋怨。
“师父！！你怎么还护食呢？”
护食？
原本的思绪被这离谱的词语直接打断，罗娜推开门，却见桌上的饭食都被结界所笼罩，而高凡就站在莫琳身后，有些生气地揉搓着莫琳的脑袋。
“不护着盘子都没了！快给我背！”
“唔……”
看着莫琳委屈地拄着龙鳞鞭的样子，罗娜有些不忍地看向了高凡，好奇地问道：
“这是……”
罗娜不问还好，一问高凡更生气了。
“正好，罗娜你也来帮我看着这丫头，什么时候背完第第一行十个符文，什么时候才准许吃饭！”
“额，师父。”
看着莫琳求助的眼神，罗娜心中隐隐有些心疼，她硬着头皮开口替莫琳开脱：“要不吃完饭再……”
高凡直接打断了罗娜的话，细数莫琳的罪恶：
“不必，十个基础符文而已，她认真记十分钟够了。你知道吗，三个月，整整三个月，说好了天天就拿一个小时背，结果到现在都还没背完！”
高凡气的龙尾都卷了起来。
“刚刚考她，你猜怎么着？这孩子就背下来七个，还是七个最复杂的符文！”
听了这话，罗娜也奇怪地看向了莫琳，却见莫琳立马耳朵一背，脑袋一低，完全是一副认真背符文的样子，根本不敢抬头看人。
无奈，罗娜只好把疑惑的眼神投向了高凡。
“好奇她为什么这么背？很简单，因为复杂的符文不背下来，战斗时候来不及看啊！你说她傻吧，她倒是知道轻重缓急，但你说她聪明，这东西多重要她想不明白吗？”
面对高凡的数落，莫琳根本没有抬头，也没有任何反应。
虽然心知莫琳这有点咎由自取，但是罗娜还是好心的来到高凡身边，她伸手拉住了高凡的胳膊，低声说道：
“师父，她应该也知道错了，您也消消气，现在数落她也是打扰她背符文不是？”
“没事儿。”
高凡大手一挥，一道锁在莫琳额头上的环形术式立马显现出来。
“遥控的，刚刚的话她都听不见。就让她认真背，十分钟背不完我让她看看什么叫护食！”
罗娜神色古怪的看着莫琳头上的符文，就在这时，高凡突然转头看向了她。
“对了，还有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