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笙,你根骨欠缺,资质平平,偏生了张如此俊的脸,若是就这么当个普通弟子倒是浪费了,三月后,魔尊召开并蒂大会,你且去做个侍者,若有机会,把这毒药下到酒里……”
看着眼前鹤发童颜的执剑长老慢条斯理地泡着茶,余笙刚起身作揖打算拒绝,便感觉到一股气流强制将自己又按了回去。
执剑长老陆远微一拂袖,只见一枚玉佩和一个精致瓷瓶便脱手而出,浮在了余笙身前。
“莫要急着拒绝,百年前我偶然得一奇宝,置于身旁可温养神魂,镇抚经脉,你师傅的事我也知晓一二,想来这宝物就算无法根除她的痛苦,但大大减缓还是能做到的。”
余笙顿时凝神看向玉佩,他师傅自从经脉尽断、神魂受创后,日日都在忍受摧魂蚀骨之痛,他纵然心痛,但苦寻至今都找不到能减缓师傅痛苦的丹药或宝贝,如今见到了,自然不可能错过,当即便问道,“长老要杀谁?”
“曲无双。”陆远看着余笙的眼睛缓缓说道,见余笙眼中毫无退却之意,满意点了点头。
曲无双,红莲魔教教主,魔门魔尊,修为冠绝天下,是当今修行界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曾一人一夜把正道八宗杀成了七宗,顶顶的魔头。
可余笙却无丝毫退意,无论目标是谁都不可能让他放弃。
“曲无双你杀不了,也无需你去杀她,这毒药无色无味入水即溶,但要单靠它就妄想杀了魔尊是不可能的,你只需将这瓶中的毒药放入魔尊杯中即可,其他事自有他人料理。”
“你且放心,一切行动都有人会暗中助你,如此,意下如何?”
余笙一把抓住玉佩和小瓷瓶,“我去。”
“好!把这茶水饮下,明日山门外密林中,第三棵松树旁会有人带你去红莲教,先做个洒扫侍从提前准备着。”
余笙接过陆远递来的茶水一饮而下,便起身离去。
“茶中有毒,三月后便会毒发,发作时只会痛不欲生,不会要命,若你能活着回来,解药自会给你。”
余笙仿若未闻,能当上玄阳剑派执剑长老的人,定是心狠手辣之辈。
魔尊死后,红莲教可是还存在的,其中不免有魔尊亲信活着,而只要杀了余笙,就没有人知道他一个玄阳剑派的执剑长老与魔尊陨落有丝毫关系了。
杀一人与防千人,陆远自然知道哪个容易。
就算陆远这老登不杀他,想他才刚刚凝识的修为,随便一个魔教小喽啰要料理了他他都反抗不了,到时下完了毒,他大概率跑不了的。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日落时分,余笙才回到了他们师徒所在的小藏剑峰。
沿着山路前行,余笙最终穿过一片竹林,来到一处小院前站定,“师傅,我进来了。”
走入院子,只见院中桃树下,一身素衣的修长身影立于案前提笔泼墨,剑之一字落于纸上。
余笙站在白彦卿身侧,直到她缓缓收笔,敛韵于字,余笙这才拿起宣纸细细观看感悟一番,末了发现自己除了知道字写的好看,字里包含的剑意之类却看不出一点。
余笙熟稔的把纸往纳戒里一收,问道,“师傅今日怎么这般有雅兴?”
白彦卿把毛笔放好,就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开口道,“闲来无事,笙儿可看出些什么?”
余笙提起石桌上的茶壶斟好茶递给白彦卿,又摇头晃脑装模作样地缓缓绕着白彦卿转了一圈,说道,“师傅的字,当真是飞鸿戏海逑劲藏,舞鹤游天灵韵扬,好字!。”
白彦卿接过茶杯,饮了口茶,失笑着道,“滑头,今日来此可是有事?”
“无事便不能来看看师傅吗?”余笙一副沮丧的样子可怜巴巴地看着白彦卿,吃惯了余笙这一套的白彦卿并未搭理这诨话,只是眼眸含笑地看着他。
余笙败下阵来,挠了挠头拿出玉佩,“大师姐给了我一个任务,明日便要下山,这是报酬,大师姐提前预支给我了,喏,我给师父戴上?”
看白彦卿微一昂首,余笙便蹲下将玉佩系在了她腰间。
“师傅,这玉佩好看吗?”
“笙儿送的,自然好看。”
“师傅喜欢便好。”余笙应了声,抬头看了看天色已近昏暗,便又说道,“时辰也不早了,弟子这便告退了。”
白彦卿把杯中茶饮尽,“不急,笙儿近日可有好好修行?”
余笙帮白彦卿把茶再斟满,“那是自然。”
“善。”白彦卿微微点头,又轻唤了声“寒凌”,卧房内霎时飞出一颗白色流星,下一刻,一把剑身雪白的长剑就出现在她手中。
白彦卿抚着剑身,“剑法可有长进?”
“略有长进。”余笙知道师傅这是要考教自己,便收起散漫,认真答着话。
“拿着。”白彦卿握着剑身,将剑柄转向余笙,她修长白皙的手指却无半点伤痕。
余笙听话的接过长剑,可一到手中,刚刚连白彦卿手指都划不破的剑却猛然凌厉起来,光滑的剑柄上仿若遍布荆棘刺痛着余笙的手。
余笙能感觉到,剑的意志在排斥他。
寒凌剑乃是仙品级法宝,更位列天下名剑榜第四之列,看不上余笙是自然的,正当余笙感到剑柄上传来的刺痛要撕裂他的手掌时,只听白彦卿说道,“剑者,心之刃也,用心感受它,接纳它,收服它。”
余笙听到白彦卿轻缓的声音,似悟到了什么一般缓缓闭上双眼,那如潮的刺痛未曾停息,余笙却慢慢舞起剑来,随着动作展开,刺痛逐渐消失于无。
晚风四起,吹落一树桃花,院子里,余笙恍如谪仙人般,时而将剑舞的如海浪般汹涌,时而又如春风般细腻,明明是杀人技,却被余笙使得潇洒恣意。
许久,剑舞歇,余笙在白彦卿面前定定站着,良久才回过味来,此时寒凌在余笙手中竟显得格外顺从。
白彦卿就这么静静看着,不知觉早已入了神,直到余笙收剑后走过来,伸手将依附在她身上的桃花瓣捻去,白彦卿这才回过神来,“寒凌已是认可了你,此次下山便带它去吧。”
“师傅,寒凌是仙品,我不过区区凝识境,如何能使得,况且这任务是大师姐给我的,下山定是毫无危险,哪里用得着寒凌这等利器。”余笙此去怕是很难回来了,寒凌这等仙品级的宝剑可断然不能落在魔教手里,正当他琢磨着再找些理由搪塞白彦卿时,却听她继续开口说道,
“无需多言,拿着便是。”
知道自家师傅性子,余笙也怕她看出点什么,便无奈应下了,大不了明早把剑藏屋里,想来白彦卿如今无修为在身也发现不了。
“无事便回去吧。”
“那弟子告退,师傅也早些安歇。”
余笙微微作揖,忍着不去看师傅最后一眼,这才转身离开了白彦卿的院落。
白彦卿看着余笙的身影消失在眼中,这才取下方才余笙系上的玉佩缓缓摩挲着,喃喃道,“魂玉世间罕有,又如何骗得过我……”
余笙的小院和白彦卿的就隔着一片小竹林,一会儿他便回到了自家小院。
余笙院里的摆设和白彦卿院里的一般模样,只是余笙院中的桃树要小上一些。
余笙坐在桃树下那方小石桌前,透过片片桃花看着皎月,思绪又不由飘回到了那年冬天。
……
魂穿以来的第三个冬天,余笙只觉得今年的雪,下的比前两年要大很多,他拖着瘦小的身躯踉跄地前行,可冻僵的身体怎么都不听使唤,脚上从街头偶然捡到的破旧草鞋,也早在被酒馆伙计的追赶下跑丢了。
街上的行人不多,就算有人看见被追赶的余笙也只暗叹一声,便继续做自己的事,余笙也没指望如今这世道能有小说中爱管闲事的主角来帮自己,他只顾奋力地前行。
可没跑出多远余笙的双脚便被冻得发紫,身后的伙计人高马大,不消片刻便逮住了余笙,还不等余笙挣扎,那伙计就将他瘦小的身体狠狠往前一掼。
“小畜生,瞎了你的眼来你爷爷这儿偷食吃……”那伙计指着地上动弹不得的余笙就是一通臭骂,骂够了往回走时就看见街上一阵喧嚣,伙计抬眼看去,原是一群身穿飞鱼服的大人策马从街道远处冲来。
伙计啐了一口,丝毫不管跌在路中央动弹不得的余笙,反而嘀咕着“撞死你个狗崽子,倒省了以后再脏了爷爷的眼。”
年幼的余笙卧在雪里,饿的皮包骨的身体没了力气避开径直冲来的马车,颠沛流离这几年,他早就知道了人命如草芥的道理,也不奢求纵马之人停下。
马蹄声震耳欲聋,应是再有几秒自己就要死了吧,余笙静静的闭上眼睛放弃挣扎,等待着终结,正好自己苦苦挣扎三年也是过够了,他如此想着,却突然闻到一股让人心安的清香,下一刻,冻僵的瘦小身体被人抱在了怀里,那是余笙两辈子第一次体会到被温暖包裹是什么感觉。
连皇权特许的锦衣卫大人都无法让路上行人驻足,可余笙被那人抱起时,无论商贩还是走卒都纷纷停下动作,一脸艳羡和不可思议地朝这边看来。
甚至于路边小吃摊子里正吃着菜的人,也顾不得筷子里夹着东西,甚至连口中的吃食都没咽下去,睁大着眼张望着,仿佛少看一眼都要抱憾终生似的。
领头的锦衣卫指挥使看清了将地上乞儿抱起的那人的模样,顿时心里一惊暗道不好,可疾驰的良驹现在想要停下已是不可能了,而眼前那人却一动不动的抱着孩子站在原地,没有丝毫躲避的想法。
“我等奉皇命捉拿叛贼,拦路者与叛贼同罪!还望速速让开!”,指挥使急忙朝那人喊道,企图以皇帝之名让其避开,同时也朝后方做出停下的指令。
可眼前那白衣女子竟是一动不动,只一手抚摸着余笙的脑袋,轻缓地给他渡着真气。
即使拉住了缰绳,马儿的前冲速度也未见减缓,而指挥使只觉得眼前立着的不是那天仙般的女子,而是一柄剑,一柄直冲云霄的剑,不,不只是那女子面前的锦衣卫们,就连驻足的路人都觉得那女子恍然如一柄利剑,剑光刺的人遍体生寒。
指挥使慌了,若是就这么冲过去他丝毫不怀疑自己会被一剑两断,他只好大声朝身后喊道,“弃马!”,当即便纵身而起跳至一侧房屋顶上,余下锦衣卫也纷纷效仿。
可神奇的是,那些脱缰的马儿在女子和余笙身侧冲过,竟是连他们一片衣缕都没碰到。
此时余笙在女子的真气温养下已缓缓恢复了些许知觉,他费力的睁开眼睛,便看见那如遗世独立般的仙子也看着自己。
指挥使在楼顶指挥其余人去追回马匹,自己则来到那女子面前,拱手道,“剑尊之名名不虚传,可今日之事当有个说法,朝廷不日会向玄阳剑派讨个公道。”
那女子只看了指挥使一眼,“去便是。”
指挥使只觉得自己被看一眼就仿若利剑穿心,竟不自觉退了好几步,他自觉丢人,也不敢再回话,只留下句告辞就再次跳上楼顶避开女子,逃也似的跑了。
若不是如此多人看着,自己必须要维护圣上威严,不然指挥使觉得自己连站在那女子眼前都不敢,他飞速在楼顶飞跃着,除了暗道晦气也不敢骂出声,唯恐那女子听到。
“可还有亲人在世?”
余笙呆呆地看着抱着自己的女子,愣愣的答道,“没……没有。”
“可愿随我修行?”
“愿…愿意…愿意!”余笙咬着牙大喊着,小手和小脸离得女子的上衣远远的,两行泪顺着脏兮兮的小脸滑落,他竟是没忍住在女子怀里大哭了起来,仿佛要把这几年自己在颠沛流离中吃的苦受的难全哭喊出来一般。
女子就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地把余笙的上半身轻轻靠在自己怀里,想说些什么却无从开口,便只好沉默地用洁白的长袖一下又一下擦着余笙滚落的泪滴和脏脏的小脸。
……
余笙现在想起当时白彦卿不知如何安慰自己的窘迫模样,也会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如此静坐一夜。
次日一大早,余笙最后看了眼师傅的小院,便朝山下走去。
山门外一处密林中,余笙来到第三棵松树下,看四下无人,小小喊了一声,“一剑西来。”
这暗号多少有些让余笙梦回前世了,也不知道执剑长老怎会如此有才编出这么句话。
余笙的话音刚落,面前骤然落下一人,黑衣遮面,答道“天外飞仙。”
没错,这就是执剑长老所说的接头人了,除了暗号,这大白天的穿夜行衣也着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只见那黑衣人对着余笙点了点头,“此去南离州,途中我会暗中保护你的安全。”
黑衣人虽是这么说,但必然就是来监视他的,想到这,余笙微一拱手回答道,“有前辈在,安全自然无虞,这一路倒要有劳前辈了。”
“嗯,若是准备妥当,便尽快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