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今天开始做女孩?

作者:Pyrrho 更新时间:2024/9/29 22:44:16 字数:4403

多年以后,躺在温暖怀抱里的伊莉雅将会想起她最后一次以男生出现的下午。那是个格外温热的午后,沿岸的风与水都被世界抛弃,只剩下被炙烤的土地,渴求着超出时代能给予它的东西。那时候她的名字比现在的更长,也更难让人记住——这时就不由得让人感叹伊莉雅是个多好的名字,只有三个简单的音节。

那天,所有的适格公民都必须遵照联邦的第十三号法令,即《启蒙法令》,接受被称作“启蒙”的仪式——实际上就是利用集体性谵妄看看由多少人有资格在超凡的道路之上前进——大部分人是这么说的,因为他们的经历各异而又时常相关:有的人梦见了和别人组了一辈子乐队,有的人梦见拆散了别人组了一辈子的乐队,有的人梦见了自己宣称要拆散别人要组的一辈子乐队,有的人根本就没组乐队而是去当了客服。这些吊诡的经历会在那些玻璃状的梦境之中回归到灵性的最初样态,如果足够幸运,那么你就有机会承载最初的那份位格。

他还记得那个下午,他在泡影般的教堂前站着出神。那会,密涅瓦的猫头鹰盘旋在他的头上,从队伍的这头飞到队伍的那头花费这只胖鸟太多的精力,于是就选择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小憩。他记不得这只白色的蠢鸟到底说了什么,只记得他太过生气,因为他精心准备好的衣服都被那只爪子撕碎了。

他想伸手抓住这只白鸡,但是却扑了空,只能任由那些贪馋的滴水兽蠢笨地蹲在墙壁之上嘲笑着他。那些波折流转的回廊弯弯曲曲,繁复的藻井映衬着巨大的窗户,让流转的光影在长明的烛光下停留在了幻梦之中。巴洛克式的繁琐到底还是隐藏不住欲望与等待。

他并没有那么期待。

他知道自己有多么平常,虽然在这个年纪就知道自己的庸碌,或许并不是某种平凡的标志,但是对于他而言,没有机会承担这份位格或许并不错。

他在进门之前感受到了风的重量,在天边突然笼罩而下的乌云在他的眼前铺陈开来,从云层与云层之间漏下的阳光被当做了为数不多的悲悯,照亮了漂浮在天边的两个人。

“你相信引力吗?”

在他身后的那只长颈鹿发出了兴奋的喊叫。

“什么?”

他转过身子,听着这只长颈鹿数起了质数,一直数到了二十三,接着自由的空气陡然变得炎热,在几个呼吸之间就把他压到了地面上,死死不能动弹。

“吔!难得能看到强者之战,就算是死也值回票价了!”

这么狂热的态度和嗜血的眼神很难和食草动物的温良联系在一起,虽然他事后知道有长颈鹿里有被称作嗜血长颈鹿的亚种,但是他此时却不甚了解,甚至还被骤然加强的重力压在地上。

它口中的强者,有一位正是联邦中的大贤者艾萨克爵士,负责联邦在此的全部利益,另外那位正是此方世界的土著神明,高悬其上的正是锚定此方位面与灵界联系的神器——来自于大贤者卡尔的十字曼荼罗。

“起来吧,启蒙还没结束呢。”

天边的战斗一触即发,但是这位缓步而出的神官似乎毫无负担,白色的胡子都垂到了胸口,满脸的皱纹充斥着笑意。在这位神父的劝慰之下,来自重力的瞥视早就被阻隔在外。

他搀着老人的手站起身,问出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会赢的嘛?”

“会赢的。”

神官的微笑很坚定,他似乎从没想到艾萨克爵士输了会怎么样,虽然这位大贤者在官方口径中的确也赢了,但是不止有一条流言指出这是场惨胜,有风言风语说这位大贤者被切做了两截,但是也从未得到过回应。

虽然,他遇到的难题并不是这个:为了自我能在灵界之中找到对应的位置,联邦早就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但是他在第一步犯了难,因为他根本就睡不着,奇异的曼荼罗在他的眼前转动,化作了最深邃的幻想。

老头在他身边来回打转,啧啧称奇,最后想到了个很好的办法:作为神官,随身带着把锤子肯定是很合理的,所以那突如其来一锤就帮他陷入了婴儿般的睡眠。

困扰他许久的问题就这么被解决。又因为他睡得太过安稳,所以在清醒过后根本没想到自己做了什么梦,也就无从品鉴到底发生了什么。

伊莉雅,就是在她醒来之后获得的名字。

她现在还记得自己在摸着脑后的包在那间被称作忏悔室的房间里是如何醒来——有人好心地替他换了身衣服,所以她起来的时候感觉到了无比的冷,在她照见镜子之前,她还以为自己泡在水里——那面镜子就对正对着床,藏在了窗帘和橱柜的中间,正对着她,让她差点没能通过镜面测试。

因为她看见有个女孩和她一样在镜子里,正举着左手,头发和冷冽的墙皮一般颜色,刚刚及肩,侧身撑在床上。蓝色的病号服遮不住锁骨,显露在外面,宽松的衣服完全瞧不出曲线,只露出了细弱的双腿和一双秀气的足,正和她原来一般年纪。她的脸过于惨白,以至于唇上都剩不下血色,只有大的不相称的眼睛流露出一丝茫然。

多精致的女孩,在街上遇见她,她绝对会引人注目。但是当伊莉雅打了招呼,而镜子里的女孩也向她问好之后,在她意识到这正是她自己之后,她就笑不出来了。

有人趁着她不在意打开了门,看样子是位逻辑士,胸口挂着的那枚徽章独属于机械教会,还熠熠闪光。

他连自我介绍都没有,就抓住了伊莉雅的手,用她几乎听不清的语调描述了自性以及作为四连型的曼荼罗是如何在启蒙的时候影响她的灵性以及这种改变本身是如何作用于肉体,亦即,作为表层意识对立面的潜意识之中蕴含了她曾经作为男性对异性类型的渴求,正是这种潜意识和自我之间的阿尼玛作为原型在启蒙的过程之中调节了力比多的走向,换言之,在她自我追寻完满的道路之上,自己选择如今的样态,整件事情不过是天大的巧合。

“这真是个奇迹,您竟然选择变成了女孩”

这是自称为何塞·巴勃罗·迭戈·何塞·圣地亚哥·弗朗西斯科·德·保拉·居安·尼波莫切诺·克瑞斯皮尼亚诺·德·罗斯·瑞米迪欧斯·西波瑞亚诺·德·拉·山迪西玛·特立尼达·玛利亚·帕里西奥·克里托·瑞兹·布拉斯科·碧昂科的修士最后的总结。

“这是牛魔的奇迹!”

这是伊莉雅对何塞·巴勃罗·迭戈·何塞·圣地亚哥·弗朗西斯科·德·保拉·居安·尼波莫切诺·克瑞斯皮尼亚诺·德·罗斯·瑞米迪欧斯·西波瑞亚诺·德·拉·山迪西玛·特立尼达·玛利亚·帕里西奥·克里托·瑞兹·布拉斯科·碧昂科的修士最后的总结的回应。

她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始终坚持这是联邦对她所应具备的权利的戕害。并且在没有进行风险评估的情况下贸然进行启蒙是欠缺考量的行为,综上所述,她要求联邦竭尽所能,将她恢复原貌——她真的哭了出来,但是没人在乎。当然我们都知道在联邦这是不可能的,要真是这样故事就讲不下去了。

所以这位逻辑士一转语气,冷静地表示要么让她在社会上消失,要么在世界上消失——前者是断绝她的一切社会关系,给了她重获新生的机会;后者就更直接一点,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那我这辈子怎么办?我的朋友,我的家人?”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代表着她已经有了决断,“我一无所有了。”

“社会化抚养工程的受益者真是闹麻了。”

这句话不仅总结了她简单的人际关系,也给她的前半生画上了滑稽的休止符,接受社会抚养的人侈谈关系,要不是联邦济贫法的要求,可能都没有资格活着——而且,他们给的太多了:来自本世界联邦最高学府的邀请,一笔能买断她三十年的慷慨赔偿,外加几乎是终生的免费医疗...不过,对于伊莉雅而言,这就足够了吗?

不行,绝对不行。

所以她很诚实地发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他们给得足够多了,没办法。

“等你准备好,”何塞修士长出一口气,毕竟对他而言,能把价格谈得越低,他吃的就越多,“不过,我们还为你准备了位医生。”

医生?

“是卡尔大贤者的学生,”他倒是请了口中那位医生从门外进来,毕竟要先谈拢才能进入下一步,“大贤者对你的事情非常感兴趣...”

“为什么?”

“因为曼荼罗的构想从未实现过,”那位金发的女孩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温温柔柔,以至于让人注意不到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伊莉雅只有轻轻一瞥,就教里面醇厚的星光沉醉,“伊莉雅小姐,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菲奥娜。”

伊莉雅,她在这时才知道了这个即将陪伴她余下时光的名字,她在恍惚间伸出了手,又在清醒的时候收了回去。

“我以为你不会喜欢它。”

何塞修士的义肢摩挲着下巴,明明光洁如新,他却抚摸出了颗粒感,还有沙沙的声音。

“抱歉,”伊莉雅退后了两步,把自己重新藏进了光影之中,“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没事,”菲奥娜主动拥抱了这层暗影,用手抚去了伊莉雅脸上的泪痕,“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您。”

伊莉雅再退了一步,在抱歉接着抱歉之后保持了合适的距离——她并不适应和别人如此亲密,至少在此时。菲奥娜对她的精神状态似乎有了初步的把握,因而就没有再苦苦相逼,而是在适当的空间里保持适当的距离。

伊莉雅接着再三抱歉,但是在勉强之下还是答应了菲奥娜的看护,她说服自己这不过是必要的手段和来自联邦的善意,至于更亲密的关系,她也不敢奢求。

接着,菲奥娜小姐说要带着她回去清理东西,伊莉雅鉴于之前的思绪,当然也没法拒绝,只能任由菲奥娜借了辆来自机械修会的T型车,载着她寻找自己的过去。

“理论上来说,自性化的过程是可逆的。”

“您说什么?”

这是她听过最有价值的消息,那种庸碌和平常的生活,似乎又再向伊莉雅招手了。

“关于原我塑造的进程必然和力比多的流动有关,作为灵性显化的肉体受到灵性的改动是可能的,假如,你能做到完全控制自身的灵性,那么利用灵性改造血肉的形态当然就是可能的。”

这一堆名词的堆砌并没有打算让伊莉雅听懂,因为菲奥娜知道,让一个人重燃起希望只需要许诺,无论这个许诺到底是真是假——对于她而言,最重要的就是保证实验体本身的健康。

“您帮大忙了。”

伊莉雅抓着菲奥娜的手套,在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出格之后就急忙放开,但是她瘦削的手反而被菲奥娜紧紧抓住,在突如其来的汹涌中,那些多余的感情就不得不让她再次落泪了。

“您这是怎么了。”

菲奥娜吓得松了手,开始重新评估代号为这个伊莉雅的标本社会化程度究竟如何。

“我...不想...哭...”

只是她的眼睛不太能接受大脑奇怪的指令,依旧在我行我素。于是就变成了她一边哭,而菲奥娜满头不解的安慰她。还好到了社会化抚养机构之前她已经收拾好了情绪,不然非得有人以为在车上发生过什么。

“我陪你去吧。”

伊莉雅没有拒绝,也容不得她拒绝。

她对这里太过熟稔,所以就直接穿过庭院,走过廊道,就找到了院长的办公室——那位好心的嬷嬷正躲在书桌后落泪,看见了此时的伊蕾娜不由得愣了一下,在自言自语中留下了像啊,很像啊的评价。

“抱歉,我...弄混了。”

玛蒂尔达嬷嬷是位修女,当然没有孩子。

“关于克里斯蒂亚诺的事情,我们很抱歉。”

菲奥娜小姐念出她之前的名字毫无尴尬,甚至在眼角流出了泪水。

“我能请教您...”

玛蒂尔达嬷嬷泣不成声。

“鼠疫,”菲奥娜演得煞有其事,就像着东西真的又在这座小城里爆发了,“您知道的,公共卫生规则什么的...”

“天呐。”

老人瘫坐在椅子上,把钥匙递给她们,转身就跪在了阳光之中,喃喃地开始了祈祷。伊莉雅没有言语,只是攥得指节发白。

“您不打算说什么吗?”

在打开房门前,菲奥娜给她最后沉思的时间。

“我已经死了,不是吗?”

从前软弱的她死了,并不代表着她就不软弱了,甚至可能更软弱的她活了。菲奥娜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推开了门,做出了翻找的样子。

“您好像在期待什么。”

我该期待什么?

伊莉雅的疑问并没有得到解决,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期待。不过她一转头就看见了菲奥娜站在光与影之间,那道明亮的分界线从她的双眼之间穿过,她才发现这位大贤者的学徒比想象中的更惊艳,因而就不得不把一闪而过的心思藏进了躁动的手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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