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雅花了两个日夜,一直守在菲奥娜的身边,看着她的脸从如纸般苍白到有了些许血色。伊莉雅此时还没有那种胆色询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太明了没有心的意向性究竟为何,只是单纯地觉得,菲奥娜需要陪伴。
“我们还有多久到堕天使城?”
那道可怖的伤口被何塞先生的人造血肉塞满,那些散发着堕落味道的腐蚀气息依旧盘亘在伤口之上,还好它们的指向原本就是那颗不存在的心,才让菲奥娜有了暂时活下去的可能。
“八个标准时不到。”
何塞修士把这瓶药膏递给了伊莉雅,他的身份决定了他并不适合从事照顾女孩的工作,所以他再次叮嘱伊莉雅,这些药膏要涂抹在伤口周围,才能保障被称作“魇气”毒素在抵达目的地之前保持休眠。他看了一眼坐在床上,双眼通红的伊莉雅,在几个呼吸里连续叹息了两次,显露出格外的忧心,因而才在外面把门带上。
伊莉雅深吸了两口气,重新为自己找到了正当性辩护——我只不过是在照顾她。不然她实在太难在菲奥娜面前保持冷静,尤其是当最后一层衣服半遮半掩地耷拉在菲奥娜的胸口前时,那些动人心弦的弧线让她不得不追问自己是否心存杂念——不行,不行...
但她得这么做,面对着救过她性命的人,她又怎么能够说不。
所以她的手指坚定而又谨慎,避开了敏感的伤口,划过了光洁的皮肤,在冰冷如瓷器的血肉上涂抹了绿色的药剂。这些绿色的脉络渗入菲奥娜的皮肤,在白皙的肌肤上同那些深深沁入血管的紫色交织在一起,浮现出副古怪却妖艳的图案。
微不可查的呻吟吓得伊莉雅又一次缩回了手,她的目光和菲奥娜平静的目光在意料之中相遇——菲奥娜小姐装出了迷惑不解的神情,但是或许她永远不会明白,这种神气在其他人眼里会是什么样子。
她真的没有心吗?
伊莉雅不懂这是比喻义还是字面义,如果菲奥娜真的没有心,那些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一个没有心的人,到底是出于何种理性的狡计,才能在白刃面前义无反顾呢?
她想不太明白,连带着手指都用错力,被菲奥娜抓在手心之中,那些沁出的汗水微微润湿了她们十指之间的缝隙,温暖,但是粘稠到了诡异。
“您在想什么?”
菲奥娜大概不是在责问,而是单纯的好奇,尽管她的眉眼之中似乎有了探询的意味。
“我在想我之后去哪。”
“何塞修士会给您全新的开始,”她咳嗽两声,伪装出的和善和温柔在痛苦面前被撕扯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到时候,你会知道的。”
“我们还会再见吗?”
“这不重要。”菲奥娜的目光很平淡,就像此时她们十指相扣不过是个意外,“老师只是托我带你回来。”
“所以您...”
“您也不必太过介怀,”她说得那么冷静,就像是那道伤口并不切在她的身上,“我只是完成了导师的任务。”
“只是?”
“只是。”
她说得很坚定,坚定到能劈开每一寸感情。
“...感谢您的照顾,菲奥娜小姐。”
伊莉雅抽出了她的手,她或许该感到难受,但实际上只有难言的轻松,毕竟知道自己并没有背负什么太过深重的情感,也就不会陷入我什么都会做的怪圈之中,她还承担不起另外一个人的重量。
“不用谢。”
“它们是谁,我是说...”
“你现在没必要知道。”
菲奥娜任由她松开了自己的手,随着气流在床上跌宕起伏,留下言之无物的沉默在空气里沉静着,伊莉雅只觉得她们之间又一层厚厚的壁障
“我...”伊莉雅在沉默中认清自己中被呈现出的样态,最后只能再给出自己的态度,“您好好休息。”
菲奥娜继续沉默,她侧着脑袋目送着伊莉雅打开了门,和何塞修士撞了满怀,在尴尬之中又把门合上了,她小声道了声保重,结果淹没在了呼啸的风声里。
“您想哭的话,请自便。”
何塞修士依靠在门边,显现出了全然的惬意。
“什么?”
伊莉雅只感觉到疲惫,就像被谁按在水里狠狠摩擦过大脑。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婆妈了。”
你这狗驴在说什么呢?
“我去收拾下,菲奥娜小姐就麻烦您了。”
何塞修士瞧出她的心思,微微颔首就算知会了她。
在气动钟敲过了三响之后,她在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了飞艇划过云层的咆哮,舷窗在此刻洞开,被掩藏在云端的堕天使城总算被视野纳入了对象。伊莉雅原以为这座城和那座边陲小城只不过是略有不同,但是这座耸立在云巅的城市比她想象的还要生动太多。
堕天使城曾经是座旧城,她的下半部分藏深深的山谷之中,沿着弯曲的河流伸展自己的肢体。那部分是没有鸽子的城市,罕见树木和花园,举目所见多是料峭的岩石,裸露在阴影之中。没有鸟叫,也没有树叶摩挲的声音。气候不算极端,生意不算热闹,傍晚很长很长,在这里你有长久的时间思考,拥有广袤的时间相爱。
但是说句公道话,即便是藏在河谷也很难掩盖斜阳从高耸的塔楼之间穿过,倾斜在沿着等高线间落分布的城区里,就在这一条又一条高低起伏的道路交织起的丝线之间,高耸的塔楼把自己的阴影洒下。沉默的石头巨人,构成了这座城市的图景,狭窄的土地摊不开,他们就只能往天空肆意生长,直到遮蔽了天空。
而在剩下的上半部分,正是齿轮与钢铁的杰作,那些沉默的结构铺就这座城市的根基,紫铜色的光彩闪烁在天际。涌动着斑斓色彩的旋涡从天空倒灌而下,黑压压地沉落在视野的尽头,落入那座澎湃着光和影的高塔之上,不时闪烁而过的黑色闪电击落在云巅,转眼就被吸收殆尽。
被弹压而下的那些色彩,在穿过了物质界和灵界之间的帷幕后掀起向下的风浪,重力的恶意被吹散在无尽的风暴之中,在这间隔里,就建起了这座被留恋在天空中的城市。
那一层又一层被堆叠而上的圆环统共七层,正像个圆锥收束,那些平面上正堆砌着谁的生活——虽然嘈杂的声音在半空中就完全消散,只留下星星点点在这些圆环上飘动着。
“堕天使城,”何塞修士带着复杂的感情说着某些伊蕾娜听不懂的话,“可谁才是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