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长两只耳朵显然不是伊莉雅的错,所以归咎于她肯定也不是什么正确的行为。
“没请教你的名字。”
这扇门后别有洞天,两间房共用同一个客厅,在东北角和东南角又开了两扇门,作为隔间,里面金属支架的沙发和金属制座椅还有金属制的水杯都散发着冷凝的光,在墙上的气动钟也有气无力的喘息着。
“这不重要,”名字也不重要吗?她唯独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转过身来盯着伊蕾娜的眼睛,那双淡绿色的眼睛有如玛瑙,“莉迪亚·冯·谢林,将执掌根源的人。”
“根源是什么?”
“您...也是人啊...”
她的感叹毫无来由,却又充满了疑惑。
“您知道的,只是...我...就是...发生了点意外...”
伊莉雅还是明白捉弄聪明人的态度,你不需要说完,她自己就会帮你补完一个故事。
“我明白了,”尽管莉迪亚掩藏得很好,但是那漏出的悲悯还是一闪而逝,“抱歉。”
你明白了什么?
她当然没问出口,只是单纯地享受着关切。
“根源就是真理。”莉迪亚的口气明显软和了太多,“联邦有两位执掌真理存在,一位你肯定见过。”
“立法者康德。”
“还有一位被称作沉沦者海格,只是声名不显。”
伊莉雅才知道眼前这位四只耳朵的女孩到底有多大的野望。
“还没请教您的名字,”莉迪亚小姐的四只耳朵都一同竖起,白色的毛发在她姜红色的格外显眼,“我看您的牙齿那么整齐,颅骨合乎比例,也没什么多余的器官,大概是纯血人吧。”
“伊莉雅,您称呼我伊莉雅就好,”她把自己的包放在了桌子上,余光却看到了团阴影在桌椅的间隙里抽搐一下,她确信是自己看错了,于是侧过身子,把眼睛强行挪开,告诫自己不要太过好奇,“那这很重要吗?”
“是...也不是。”她回答的模棱两可,却显现着淡淡的忧愁,特别是谢林这个姓氏,伊莉雅总觉自己听过,“反正《尼西亚二十二条》以后大家都差不了太多...”
伊莉雅发誓又看见了在某个角落一团阴影又一次抽搐了,这冷冽的灯光照在金属制的墙壁上,全然没放过这一闪而过的东西,所以她对莉迪亚小姐的些微抱怨毫不在意,只是疯狂地找寻着被隐藏起的踪迹。
“您在看什么?”
莉迪亚晃了晃手,找回了伊莉雅无处安放的眼睛。
“就是它!”
在伊莉雅的视野尽头,在那幽暗而被人遗忘的角落,潜伏着古老而卑微的身影,以近乎亵渎生命之态,悄无声息地穿梭于尘埃与阴影交织的缝隙之中。那是自无穷缘故中爬向现世的扭曲身影,是地狱的低语,深渊的凝视,以其独有的方式,嘲笑着光明与秩序的脆弱。那外壳在冷冽的外壳下泛着不祥的光泽,如同被岁月与绝望共同雕琢的黑色大理石。在这层坚硬外壳之下,隐藏的正是是对生命的无尽渴望,超越常理的坚韧与适应力,让它们即便是在最绝望的环境中,也能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蟑螂!”
那和伊莉雅胸口一般大小的蟑螂从钢铁的森林中起飞,在激烈的振翅之中,趴在了伊莉雅的脸上。
伊莉雅的因此呼吸一滞,随即就跌坐在了椅子上,发出了清幽的呜咽声。
“季,下来!”
那只大到绝望的蟑螂听到了主人的呼唤,在无奈中用触须戳了戳已然陷入了木然的伊蕾娜,迈着六只带着尖刺的腿,从伊莉雅的胸前如履平地地穿过,在腿上跳将下来,吱吱吱的声音显得有些不情不愿。
“蟑螂?”
“抱歉,季见到你有些太开心了...”
“蟑螂。”
“这可不是普通的蟑螂,这是传说中的怪物,一旦遇到合适的环境就会增殖...”
“蟑螂!”
“上古时期,只有两种魔法可以克制它们,但是那些被称作指名者的魔法已经湮不可考,只有几个人才会...”
“蟑螂....”
伊莉雅终于哭出声来,在眼泪承载着奔涌的感情之前,她先好好评估自己的状态:她的眼睛看到了那只蟑螂腹部莹莹发光的器官,她的鼻子闻到了来自那只蟑螂的味道,她的脑子一时间没能把这些事情处理干净,索性先委任给了本能,所以那些哭声奔涌而出,狠狠地舒张伊莉雅的肺部。
她的脑子在先行评估先行的状况之后,告诫了自己的所有器官,要听从大脑的指挥——所以这哭声稍微了停顿一阵,接着她的脑子下达了最终的指令:哭!
所以莉迪亚不得找出什么方式安抚现在依旧在哭着的伊莉雅,无论是装成一只猫,还是努力变成人,她的努力在真正的恐惧面前显得有些可笑。
“别再哭了!”她终于不耐烦了,“你再哭,我就让季多陪陪你。”
“我是说...”莉迪亚递出了随身的手帕,朴素的蓝色,看着就有些发冷,“增进一下你们的感情。”
这太管用了,能打败恐惧的只能是更深层次的恐惧。
“您得认识季。”莉迪亚抱起这只长着很多条腿的宠物,任由它在白净的衣服上爬行,从脸上,从胸前,从腿上转过,黑色的影子在白净的女孩身上来回穿行,只有她的头发像火一样显眼,“这个月,还请您指教。”
伊莉雅怀揣着恐惧啜泣着,勉强握住了对方细嫩的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秉持着社交礼仪勉强告了声抱歉,毕竟这么具有视觉冲击力的画面她还是第一次见。
莉迪亚的声音还在她的背后回荡,她就掩映上门,瘫坐在床上,解开了外套,露出里面精致的内衣,大片的雪白承受着冷冽的空气,让她因为恐惧而混沌的头脑稍稍清醒些许。她站起身,借着从窗户里倾倒的阳光,却在不经意瞥见这城市的一隅。
即便是这一眼,伊莉雅也看见了太多,迎面走来的城市将自己敞开:叫卖的声音和拥挤的人潮几乎挤占了整条道路,老马车夫和每个试图比比自己和车轮谁硬的人对骂——他几乎没输过。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在接头巷尾,长着尾巴的,没长尾巴的;有耳朵的当然也有没有耳朵的,这活生生存在的人将全新的世界呈现给伊莉雅,也告诉她这样一个事实——你已经被抛进了另一个城市了。
“好看吗?”
骤然出现的声音逼得她回头,那个坐在床上的人掩映在黑暗之中,只有半个烟斗还在明灭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