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伊莉雅完成了自己的应允,她没和伊芙琳说一句话,无论是在路上的偶遇,还是在寝室的相会,她看见了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从引而不发的愤怒到连绵不绝的不解再到最后接近极限的疲惫——这唤不起伊莉雅的同情,毕竟这场战斗才刚开始。
安娜斯塔西娅修女的课程也还在继续,按这位持戒修女的原话,在她这二十三年的从教生涯之中,从未见过如此没有天赋的学生,伊莉雅并不乐于接受这个评价,这让她的风评从射不准的可爱女孩变成了射得非常不准的可爱女孩——尽管这是事实,但是伊莉雅很不开心。她曾经一度怀疑伊莉雅被机魂诅咒了,但在她发现伊莉雅还能正常使用沉思者之后就终止了这种奇怪的想法,只能归结到个体差异之上。按照这位持戒修女的评估,伊莉雅可能这辈子都难以获得自己的礼装。
礼装,也就是制式的灵性道具,拥有完全不同功能,比如何塞修士短途折跃装置的神奇方块,就是至少银位阶的礼装,售价约在三千五百个金比索,还是有价无市。举个简单的例子,也就是相当于伊莉雅被买断的全部价格——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廉价。至于机魂,那就更好理解了,毕竟在一个万物有灵的世界之中,机器也有自己的灵性,甚至也有自己的位格并不是什么特别难以理解的事情。不过更进一步,试图用机器模拟人的尝试已经被无数次证明是失败,因为相传在古老的开拓战争,也就是第三世界的征服过程中,那个以机械为血肉,以能源为命脉的机械种族诅咒了联邦,所有的设计人工智能到最后都会转变成憎恨智能,这场叛乱的结果是第二铸造世界的陷落,联邦花了十四个标准年才收回了第二铸造世界。
不过阿德莱德夫人对她倒是青眼有加,不仅仅一直在牵星之中提点她关于一般灵性的知识,还送来了两个通用术式:一个是基本的精神控制,用以收束自己的意识,另一份是爆发式的增强短时间的肉体力量。
这两份术式对她而言当然没有什么解析难度,伊莉雅自觉这份天赋和四连型曼荼罗有关,但是她没有任何证据,因而也就当做上天的恩赐。
当然,最令人费解的还是这门被标记为通识的哲学通论,作为所有一年级大课,罕见地占据了每天雷打不动的实训时间,作为《事务修女规范培养方案》的首要培养目标,在开学三天之后才开启第一堂课实属有些奇怪。
按着往年的惯例,按着神学院和法学院每年出一位讲席的惯例,今年本该是由法学院出一位讲席,可是有位大贤者说是很感兴趣,非得要纾尊降贵,为这群新生上课——伊莉雅闭着眼睛都知道这位大贤者是谁,毕竟卡尔大贤者还是她名义上的看护人。所以伊莉雅赌上的爷爷其实就是这位大贤者。
对于这位传闻中的大贤者,几乎没有人不好奇。所以偌大的礼堂——三一学院的最高层,早就坐满了人,伊莉雅一眼就看到了灿若晨星的莉迪亚,相较于上次,她越发的光彩夺目——物理层面上的,在发梢间流转的微光越发动人,在那伊莉雅习惯的双眸里,映照出温暖的光彩。
她在交织起的视线中躲过了那些带着恶意的视线,却没躲开那些不带恶意的调笑,这些欢乐在她选择了莉迪亚身边那个座位后变成了好奇和惊讶的混合体,有人开始打探她的名字,有人开始好奇她们之间的关系,但那些最后都会平息,只留下她们两个人在无言中相会。
伊莉雅转过头,嘴唇微微张开,却不太清楚该说什么,于是只是学着莉迪亚拢起了修女服的下摆,显得没那么凌乱。
“您好。”
莉迪亚嗫嚅着,头终于侧开,露出半只耳朵,复返在流明里。
“我不算那么好。”
伊莉雅的回答似乎并不合清理,也不符合一般社交中的期待,把心照不宣的沉默打破,徒留尴尬的氛围。
“抱歉。”
“这不是你的错。”
她并非逃跑,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请等我,”莉迪亚停顿好一会,“不会太长的。”
那双白色耳朵在风中招摇,连带着四只耳朵都一般绯红。
“我会的。”
对于救过伊莉雅的人,她总有耐心。
“帮我个忙?”
“什么。”
伊莉雅抓起了她的手,那份柔软一如既往——她就是要给别人看见。
“别这样...”
这只猫嘴上说着不要,尾巴却不安分的甩来甩去,就差露出肚皮道歉了。
“就要这样,就要这样。”
熟悉的那张老脸又一次出现在她们身前,从她的眼睛中伸出了只手,扯着自己的脑袋跳进了面前的阴影之中。
“这位就是...”
“卡尔大贤者。”
他每次出现都不同凡响,伊莉雅已经懒得说什么了。
奇怪的正是他的出现没有一点点异响,连私语都尚未中断,他就游弋在意识的边缘,非得要在机缘巧合之下才得以窥见。
“同学们,上课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能让在座的所有人听个清楚,突然流溢出的理性铺就了绚烂的色彩,莉迪亚捏着她的手,越发得紧实,显现出完全不一样的面向。
她们许多人都是第一次面对这位伟大的存在,联邦统共十三位大贤者,眼前这位就是其中之一。
“我是卡尔·古斯塔夫·维特根斯坦,”老头露出了招牌的笑容,同菲奥娜一模一样,“你们或许听过我的名字,或许没有,但是这不重要,因为我们将共同学习这门课。”
他对着伊莉雅眨了眨眼,显现出完全不一样的调皮。
“没想到...你真的是...”
莉迪亚的手松开了些许,连带着某些莫名的沮丧,尾巴都低垂下去。
嗯?
她施加了某些力量,显得那么安心。
“来,这位同学。请你回答一下,大卫问题的梗概。”
伊芙琳在猝然之中被点起,这只狼也不得不在更高位的存在之前夹起尾巴。
“大卫问题是大卫贤者针对因果律的存在与否而提出的问题,实际上就是对应当和是之间的问题的探讨。”
他绝对是故意的。
“您有什么补充的吗?”
他扔出粉笔,砸中了莉迪亚的脑袋,这不大的粉笔头逼得她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在结结巴巴中回答出了如下:“他认为,因果关系不过是...”
“信念。”她艰难地读出了这两个字,“而不是实存的关系,比如,他举过如下例子,我先看到了房子的左边,再看到房子的右边,并不代表我看见房子的左边是看见房子右边的原因。”
“很好,这两位同学为我们粗略地解释了大卫问题。”
老头的眼睛转向了伊莉雅,然后又是那种古怪而和善的笑容。
“伊莉雅,你能否解释一下立法者冕下是如何寻找到解决这个问题的进路?”
这个老狗驴就是故意的,还好这个问题在他寄来的书里有过解释,不然她非得出个丑,到时候她的风评就会变成,长得可爱但是射得非常不准而且脑子也不算好使的笨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