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牙仙(三)

作者:Pyrrho 更新时间:2024/10/23 12:25:09 字数:3019

火炉里的木柴噼里啪啦作响,一如从未被炽热炙烤过那样年轻,菲奥娜甚至不愿追问她为何再次出现,只是看着她,蹙起眉头,按住左胸处勃发的疼痛。

“我仔细想过你说的了,”菲奥娜的眉眼在痛楚降临之后越发真实,像是突然长出了血肉,抽搐的脸庞像是把陌生的灵魂套了进去,她咳嗽了两声,再也遮掩不住不适,“抱歉...我突然有点...不舒服。”

“什么?”

“童话和史诗的同源性应当是来自于我们潜藏的意识结构,”她没继续关于不适的话题,似乎只要假装没有这回事,就没有这回事,“假如你知道你今晚会死,你会看什么书?”

伊莉雅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死,但是她在会死之前会知道这件事,所以她肯定不清楚为什么米勒斯先生会去读这些东西。

这是个难言的问题,很难得到答案,主体间性舒展了自己的存在,不能被言明的部分比能看清楚的部分更加值得存在。

米勒斯大法官此刻也坐在壁炉旁边,露出几颗干瘪的牙齿,猩红色的舌头摇摇欲坠,在和嘴唇的恶意搏斗。

他喝了两口水,轻声说着来了两个字。

“谁来了?”

穆勒先生倒是第一个注意到这点的人,他俯下身子,侧起耳朵听着他的絮语。

“牙仙。”

他说得理直气壮,深信不疑,到底是对着炉火吐了口水,让一阵火焰蹿上了寸许。

那些动静忽然一下伴随着雾气变得分明,令人牙酸的声音窸窸窣窣,带着叮铃铃的余韵,从楼上的书房里沿着管道而下,那些调笑声,那些匆匆忙忙撞到窗户上的声音,因而变得如此响亮,随着窗户摇曳的声响,那些越发迫近的蚊虫般的嗡鸣因而变得烦人,一颗接着一颗牙齿掉落的声音在地板上此起彼伏,摩挲着整片地板,咚咚作响。

没人敢于说话,米勒斯先生开始了颤抖,全身松垮的皮在重压之下立马收紧,映出火光的瞳孔微微呆滞,随即就变成了欢欣和雀跃,他又一次张开了嘴,挣扎着从座椅上不自觉地站起,双手一撑,就摔在了石制的地板之上,下颏立马现了道血印,崩碎了所剩不多的臼齿。

雪白的骨茬顺着唾液的方向不断向前滚去,从喉咙里磨擦除的嗬嗬让人心惊,穆勒先生想要扶起他,却被惊人的力气推开,他嘶吼着要去寻找牙仙,要去找到自己的牙齿,那些牙齿被允诺在没有人,满是牙刷和牙线的世界,他想要找回自己的牙齿。

牙齿?他为什么那么在意牙齿?

那本《六法全书》之下的牙齿密密麻麻犹如森林,此刻在她们头顶上跃动不止,菲奥娜按住了挣扎着的米勒斯,那从喉咙里发出的低吟很难想象是从活物的口里而发出的声响。

楼上牙尖嘴利的东西正啃噬着金属的锁,发出了一阵又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没人有胆子敢于向上走去,穆勒先生拿着桌上的水壶对着米勒斯先生后脑勺轻轻敲了一下,就让他陷入了奇怪的长眠中。

“那是什么?”

伊莉雅压低了自己的声线,怕惊扰到了渐渐靠近的异响。

“牙仙?”

菲奥娜并不确定,但是她胸口的疼痛明显加重了不少,沉重的喘息声在伊莉雅的耳边回荡,她侧过头,却只看到许多的汗水,如网一样,织造在她的头上。

“走。”

穆勒先生抱起了躺在地上的米歇尔法官,他轻若鸿毛,在穆勒先生的怀里就像只斗败的公鸡。

昏黄的灯光在浓重的黑夜里并没有多少能量,能刺穿如雾纱一样的凝滞,这是不寻常的夜晚,在为数不多的雾气里徜徉。在廊道上的窗户,借着黯淡的光,她看见那些翅膀的嗡鸣,类似于飞舞的苍蝇,只在视线里剩下几道模糊的影子,在地上的光影被搅成了团碎屑。

她看见了一只森冷的猫。它站在刺槐树上,血肉和皮毛还冒着热气,却在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它张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直接被一团白色的云冲刷殆尽。她看见那些血红色的血肉像雾气一样蒸腾起来,眨眼被白色吞没。

这只猫,被啃噬的一干二净,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念想。

楼上那把挂锁扑通一声屈从了重力的瞥视,在摇摇晃晃之间被重力拉扯下马,惊扰了天花板上落下的灰尘。

除了牙齿,那具骨架其他的骨头都被留在地上。那群不知道名字的生物,把所有的牙齿按照次序放在一起,把那些带着缺口的、黄到泛红的、磨损严重的残次品都丢了下去,只把那些保存完好的犬齿和臼齿托举在半空,门牙放在最上面,让这些最后的遗骸堆成了森冷的三角。

伊莉雅趴在窗户上,试图找到什么东西,她呼出的雾气匍匐在窗户上,抹上层白雾。微不可查的一声倾向,玻璃被翅膀的嗡鸣稍微翕动。

那张欢快的脸才算进入伊莉雅的视线,除了张布满了参差不齐的牙齿,别无所长。它们小小的脑袋上个顶个带着小帽子,伊莉雅没认出这种帽子的款式,看样子有点类似于贵族的头环

接着,她看见这只牙仙轻微地颤抖,看见黯淡的肌肉和翅膀如此的接近。从几乎在眼前的距离看,它的眼睛十分可怕——呆滞到软塌、盲目到可怕。那一圈眉骨之下是鱼鳞状的红圈,就像孩子眼睑之下涂满的又菜。

她整个身子倚在木制的窗沿旁,将脸凑近镜子,直至贴近到几乎没有什么缝隙。在如此强烈的注视之下,它的眼睛、鼻子和嘴都消失了,那些被伪装出来的东西都有如泡影一样被戳穿了,只剩下一张盘踞而无线广大的一张嘴。在滚烫的嘴唇两侧是棕色的皱纹、裂缝和隆起。在那顶精致的小帽子下是一圈白色的软毛,变成副凸起的地图。

伊莉雅不敢说认出了它的细枝末节,但它总让人感到似曾相识,感觉使我变得驽钝,在窸窸窣窣和嗡鸣之中。她越发地靠近了玻璃,却看见了玻璃上被划出了一道又一道的伤痕,被剐蹭下一层又一层的碎屑。她想振作精神,让锐利使得她解脱,她看见了什么,又似乎没看见什么。

那张玻璃似乎突然长出了嘴,把她脸吸在了玻璃之上,用力地撕扯皮肤,扮了个鬼脸。她整整半边脸被扯的七零八落,左半侧的嘴巴扭曲,膨胀,只露出一颗牙齿。白色的眼球下是充血到粉红的皮肤。没有任何强烈的、新鲜的东西,而是淡淡的、朦胧的、已经消失过的东西!她没有感觉到疼痛,仿佛是睁着眼睛入眠,而在镜子中,她的脸已经涨大、涨大,成为一个其大无比的、浅浅的光晕,滑入了那张贪婪的巨嘴之中。

这时,无力和虚弱攫住了她的脑干,之所以是脑干而不是其他位置,是因为伊莉雅这么觉得,因为呼吸和体温在这份冲击之下有受迫之虞。她看见的那群蝗虫一样渴望着血肉的怪诞附着在门上,用尖锐的牙齿在木板上剐蹭的声音,声音和现实一样有了轨迹,在此刻展现分明。她跌坐在地上,却被菲奥娜拖拽进了藏书室。

穆勒先生把她们领到了藏书室里,把蜡烛倒在地上,让火焰舔舐着房门,黑色的烟雾慢慢地附着在了枣红色的门板之后,干裂的噼啪声和门外传来的磨牙声逐渐交织在了一起,那些不间断的嗡鸣掀起了层恐惧。

伊莉雅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脸,丝毫没有注意纵火实质上是自杀。

“往下面走。”

穆勒先生又在桌子下掀开了那扇暗门,此时,这炽热的火焰已经慢慢侵害到了那层烟雾之上,这光和亮却被那层白色的烟雾一概吞噬,纯粹的无在光的映照之下而显现,这些光热还有一切的恐惧在铸铁制的暗门下被隔绝开来,沉默的黑暗第一次让人如此安心。

伊莉雅倒是希望自己在某个极为真实的梦里,但是显然这是种奢望,她只能摇头,把不属于此刻的思绪全都甩出去。

“我看见了。”

米歇尔法官幽幽醒转,对着冰冷的地面不断咳嗽。竖井上的盖子已经发出金属剐蹭的声音,细微密集,而不可阻挡。

竖井直通地窖,上面铸铁的门几乎不可能从下面推开,不仅隔绝了温度,也隔绝了烟尘。这个地窖看穆勒先生的样子,他应当知道这里的存在,周围摆满各种各样的器具,比如铜制冠冕、长着倒刺的鞭子,还有悬挂起的镣铐,几本大开的书摆在唯一的烛台面前。

菲奥娜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涌进的新鲜空气让她好受了许多:“您知道什么吗?”

“牙仙。”

“相传,”穆勒先生停顿了一下,补充着更多的细节,“它们会把牙齿收集起来,等到下个黎明开始,它们会把牙齿准备好,带到海边,坐着云朵编造的船离开,但是,你如果看见了它的脸,那么你就会遭受它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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