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雅很想喝水。
口干舌燥,腰酸背痛,膝盖酸软,仿佛身体被掏空。可伊芙琳的睡眠依旧很沉稳,睫毛随着呼吸而微微抽动,在阴影和阴影的间隙之中摇曳,浓密地像一片森林...
昨天,应当没有发生什么太过离奇的事情。
她心虚地掀开了被子,只看见了深深浅浅的印记,对爱本身的诠释也一并让步于其中,没有血痕,也没有更多奢求了。伊莉雅还好几乎什么都没记住,残存的记忆停留在亲密的相拥之上,现在想起昨晚的事情她依旧会羞赧地像半个番茄,要不是记忆出现了断片,不然她又该不知道如何面对了。
这只被驯化过的狼半蜷在她的身后,头发凌乱地散步在被子之上,慵懒肆意地侵吞着本该属于伊莉雅的位置,把她逼到了角落里。
掀开被子的动静并没有让她有醒转的迹象,反而是毫无顾忌地继续舒展着肢体,让优美的曲线在伊莉雅的面前盘亘。
她不由得咽下了口水,伊莉雅啊伊莉雅,你怎么老想着涩涩,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没办法,这就是食髓知味的后果。
她用水稍微拾掇了一下,把凌乱的头发归在耳后,喝了一口水,又吐了一口,回头把毛巾挂回架子上,换了双靴子也换了双袜子,到底是为了和昨天的自己抛弃界限。伊莉雅照着镜子,脖颈上的唇印清晰可见,她实在记不起什么时候被烙下的痕迹,与狼共舞,到底还是危险的。
或许是水声惊醒了伊芙琳,她这会在床上只是伸了半个懒腰,斜睨着伊莉雅的身体。她突然笑出了声,在某种局促之中咳嗽了两下。
“真好看。”
伊莉雅没想好用什么态度面对她,于是只好沉默。
“您以后就是我的了。”
这种自说自话的毛病是时候改改,伊莉雅可没答应。然而看到那窈窕的身影在床上不设防地铺陈着,她还是咽了咽口水,那些旖旎的回忆在闪现之中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令人回味。
伊莉雅伊莉雅,你可不能想着涩涩。
“我没答应。”
伊芙琳也只是睁着无辜的眼睛,对于她而言,无论如何,顺从自己的欲望绝非值得苛责的事情,所以她也只是调笑着,装作没听懂她的意思,毕竟她们之间的关系,超出善恶的界限。
伊莉雅没工夫再和她闲扯,这天是第一次关于星相学的课,她不想在第一次的时候就迟到——当然,如果克里斯蒂亚娜女士能预言到她会迟到,因为伊莉雅迟到了,所以她就会生气;或者克里斯蒂亚娜女士不能预言到她会迟到,伊莉雅迟到了,那么她就会生气;反过来也依旧成立,如果克里斯蒂亚娜女士能预言到她迟到,然而她没吃到,那么她当然会生气,如果克里斯蒂娜女士不能预言到她迟到,那么她迟到了,那么她也会生气。
如果她无论如何都会生气,那么伊莉雅到底迟没迟到这件事就不值一提了。
这就是逻辑的迷雾,圄于决定论和自由意志之间的缝隙,等着给所有弄不清的人一拳。
星相学的教室在修院的二楼,就是远在她上次曾看到的那些东西上面,妮娜修女今天穿得和见到她的时候并不太一样,特意挑了件常服,双眼灵动的不像个人偶,她见到伊莉雅的时候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暧昧的眉眼在她脖颈上来回摆动。
“昨晚没休息好吗?
她问得委婉,所以伊莉雅也回答的干脆。
“正是。”
“注意身体。”
她似乎意有所指,所以在伊莉雅登上观星台的时候,还特意提醒了她如何保重身体。
保重,这个词就很有意思,水作为身体里最重要的东西,保重的指向是不是正是指着水呢?
她原以为这道锁链之后什么都没有,却没想到还有条幽深的长廊,在尽头是一面大到惊人的镜子,往复的廊道旁全是历代的活圣人,有的有着名字,有的没有名字,不过按着惯例都是修女,她被这些死气沉沉的目光注视得有些心惊,回头看着妮娜修女的面孔,她却不肯进来。
“您只管往前走,”她躲在门后,只露出个小小的脑袋,“走到头,往镜子里钻。”
什么?
她不算自信地迈开步伐,心里直和这些雕像告了抱歉,蒙着脑袋就像镜子里面冲——伊莉雅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其中不断拉长,变大,很快就到了不能忽视的大小。
镜子里的她和她所见的她似乎又有着明显的区别,小麦色的皮肤被光线掩映,大概是这样的,和她像,但不完全像。
这面镜子,在她的视野里,随着思绪的飘荡逐渐显现在身前。她受到了召唤,而她必须回应,一如既往——假如她以前被这样召唤过的话,如果没有就当她没说好了,这样只是为了让她这么做显得很有道理。
她伸出了手,让洁白的手指穿过了镜面。另一边的温度和她想象的很不同,比这个没有太阳的天气要更加温热。所以她放心的扎了进去,然后在视野开阔之后,把今天的早餐都吐了出来——那是几片面包和燕麦粥组成的混合物,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显得很突兀。别在意,我只是提一句,没有详细描述这一坨食糜的意愿。
就像穿过一层泡沫,或者屏障,或者是凄惨的阳光,反正是那么不真切,骤然消失的光芒被深重的黑暗所取代,到底变成了完全不一样的颜色。
深重的紫色在黄道上排布成群星的色彩,若隐若现的星辰在廊道的尽头被铺陈成按照时间顺序而给出的样态,浓厚的星光和瀑布一样从高远的穹顶之中倾斜而下,在这片空旷的只有群星的样态的房间里,她的导师,克里斯蒂亚娜教授正在等着她。
唯一的好事,她还没迟到。
从星空垂落而下的光芒掩映这她的眼睛,这些被时间所铭记的星辰太过耀眼,在朦朦胧胧和起起伏伏里,那颗蓝色的冰冷太阳突然闪耀,顺着命运的丝线从天边奔涌而下。她的发梢浸润着冷冽的星光,在这比水还要连绵浓厚此起彼伏的波浪之中,冰冷的太阳,蓝色的光辉在此齐聚。
“看着。”
被编织起的命运丝线随着那颗彗星的波浪而起起伏伏,漂泊不定,被拨弄的星辰按着灵性的轨迹被画成了十三个等分,当那颗璀璨的的命座划过这些分野的时候沉寂的星光就被一并洗净,被搅动起的丝线由是被纠缠在一起,在转动星辰的角度时显露出来。
“这就是我的天球。”
天球,也正是星辰所对应的位置,按着教授的说法就是按着命座为中心,划分出关于各个星辰不同的方位。按着一个圆周计算,十二宫所对应的范围恰巧对应着三十度。
星相学曾经面临过来自位面学的挑战——在联邦中的十二个世界之中,每个世界所对应的星相都不尽相同,比如第二铸造世界就有三颗月亮,第一开拓世界有着两颗太阳,在不同宫位所对应的不同星辰在每个世界都不一样,所以就掀起了对过往星相学所依赖的传统星辰系统科学性的质疑。
当然,我们必须要明白,星相学并不是科学,而是属于古典学的一部分。然而,面对科学主义所提出的质疑,星辰贤者波墨给出了全新的建构方式——他舍弃了传统学说之中基于自身世界而构筑黄道的可能,而是把命座——也就是自己所对应的星辰当做黄道的中心,并以此重塑天球。
其中,因为八位正神的存在唯一,对应唯一,所以十颗用以占卜的星辰之中有八颗就已经固定,剩下的两颗也并不是随意选择,不同的学派会选择不同的星辰作为最后两颗星辰的候补,而如何找到这两颗剩下的星辰,就是进阶的关键。
“我会教你如何绘制以你的命座作为中心的星盘,”克里斯蒂亚娜教授身上涌动的星光渐渐停息,涌动着的气浪撩动她的衣襟,显露出璀璨的光芒,那些群星中的色彩塑造迥异于现实的肢体——她漂浮在空中,赤裸着双足,吹拂着空气,“现在,先找到你的命座。”
星星已经排列好了。
星星还没排列好。
克里斯蒂亚娜教授挥手抹去属于她的天球,这片璀璨的光瞬间陷入了沉寂,淹没在了纯粹的黑暗之中。
“现在,找到那颗属于你的命座。”
什么?
她侧过头,看着克里斯蒂亚娜教授的眼睛在这片黑暗之中忽明忽现。
“想象,放空,让你的思绪带你找到它。”
她回想起了看见那颗冰冷太阳的过往,蓝色的光辉放出无尽,没有一丝温暖,只剩下冰寒,那颗冰冷的太阳威严无比,世界因此不准言说。
冥冥之中的联系也因此而成型,从苍穹之上坠落而下的星辉因而不断沉湎,那颗吞吐着冷峻的恒星,以广大之势在空间之中慢慢成型,激起了空间的褶皱,让一片又一片的光辉失散在玻璃状的碎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