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小时后,救援队仍是没有发现任何的幸存人员。那个简云成为了学校里唯一的幸存者。
随着救援队的离去,那些居民感觉自己的孩子就像被宣判了最终的死亡。他们回到自己本就残破的家中,目光空洞地呆坐在那里,即便之后的补给车辆到来,他们也还是不动于衷。
简云一家先是去补给车辆那里为自己领取了衣服,食物等物资,随后看到大多数的居民都没有行动的动力,便想着自己出一份力。
他们进行分工,由简云和她的母亲配合志愿者在选定好的空地搭建营地,简云的父亲则去安抚那些失去亲人,没有了生存意志的孤身居民。
他寻到了一位精神还算稳定,可以交流的居民,将水和食物交到对方手中,然后在坐下身与对方保持相同身位后,开始说着各种安慰的话,对方也只是呆呆地听着,偶尔会点一下头作为回应。
等过了片刻,简云的父亲感觉对方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便站起身邀请对方一起到营地中去。那人在犹豫片刻之后,也还是答应了下来。在简云父亲的搀扶下往营地的方向缓步走去了。
可就在快要到达营地的时候,那人却突然看见营地之中,蹲着身子正在固定帐篷的简云。
简云作为一个学校中唯一的幸存者,她的存在是如此的显眼。
而那人在看到简云之后,情绪一下子便冷漠了下来。
“我带你去登记信息吧。”简云的父亲在这时开口道。
人听愣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强行分开了自己与简云的父亲,但他还没有彻底与简云父亲撕破脸,淡淡地开口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
那人说话的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厌恶。简云的父亲不知道对方这是怎么了,只能是呆呆地看着对方的离去。
“爸爸。”这时,那简云也是来到父亲的面前,有些委屈地开口唤道,抱住了父亲的手臂。她觉得周围人看她的目光都有些怪异,这让她有些害怕了。
简云的父亲并不知道自己孩子这是怎么了,但还是摸着她的脑袋,对她柔声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然而这一幕却刚好被一些前来营地报道的居民看到,他们刚失去自己的孩子,这样的画面反刺激到了他们心中的情绪,使他们更加嫉妒一家了。但在看到简云一家正在出力帮助他人之后,内心反而矛盾了起来,他们并不想承认简云一家的善良,便在心中不断暗示着自己简云一家的“恶”。
最终他们施加给自己的心理暗示成功影响到了理智。他们开始相信这是简云一家故作虚伪的表现,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骗取其他居民的信任,从而将自己不为人知“恶”的一面给很好的隐藏起来。
但现在他们找不出能证明简云一家“恶”的证据,也没有更多的支持者,于是便本能地找到了那些几乎已经失去意志的居民,以一种特殊的安慰方式重新唤醒对方的意识。
他们不断向对方述说着自己遭受到的苦难与不幸,不断地述说着镇上其他人的苦难与不幸,以这种方式暗示对方与自己是一路人。
而在对方慢慢开始接受自己之后,他们又开始劝教对方一起振作起来。出于求生的本能,对方相信了他们的话,并听从他们的指挥,开始前往营地做一些现在他们所能完成的工作。
用这样的安慰方式,这些人最终唤醒了镇上所有失去了生存意志的居民。他们凝聚在了一起,互相协助着。
但事实上,他们内心深处失去亲人的伤痛并没有得到治愈。现在的他们只是因为生命求生的本能聚集在一起,通过互相牵引着才没有倒下,他们仍是同一群乌合之众一般,随时都有可能溃散。
他们仍需要一个共同的信念来支撑着他们继续行动下去。
那位叫简云的女孩便“幸运”地被选中成为了他们活下去的目标,作为小镇学校中唯一的幸存者,简云的一举一动都是如此的耀眼。
先前将这帮乌合之众凝聚在一起的是共同的苦难与不幸,所以他们无法将完整的简云一家视为同伴。于是这个活下去的目标,便开始往恶念的方向逐渐演变。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简云的母亲在营地完全搭建完成之后,向附近的人出声询问道。
“不必了,你去找其他人吧。”但,那人冷漠地回答道,她身后的其他同伴也是装作没看到简云母亲的样子,自顾地忙着自己的事。
简云的母亲明显感觉到现场的氛围有些不对劲,但还是坚持想要帮忙。
“我说了,这里不需要你!不要在这里继续碍事!”那人这次的回答显得更为不耐烦了。
简云的母亲有些被吓到了,她没有与对方争吵,只是退回到到简云身旁,牵着简云的手,一边安抚着她,一边往别处走去了。
这一幕也被那些拒绝简云母亲的人看在眼中,他们对简云一家的厌恶更加深了。
这几日,镇上的居民都在配合着国家派来的救助人员开始重建他们的家园。简云一家一直想要出力帮忙,却被各种理由拒绝了。
“你们不是还有自己的孩子要照顾吗?怎么能劳烦你们呢?”一位孩子的父亲冷漠地说道。
简云的父亲被拒绝数次之后,终于放弃了帮忙的想法,开始待在营地之中亲自教导着简云一些学科知识。
但这正好顺应了那些人一直以来对简云一家“恶”的猜想,他们嘲笑道,“看吧。他们之前帮助别人其实都是伪装出来的。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女儿,根本不顾别人的死活。”
而镇上剩下那些没有失去孩子的“局外人”,面对这群人对待觉明一家的态度。有一部分人选择相信了他们口中简云一家的“恶”,还有一部分人虽是不信,但也是保持着中立不敢轻易出言劝阻。
这一天,营地里一位孕妇的孩子突然要降生了。镇上的居民听到消息之后全都停下手中的工作,聚了过来。他们紧急地商量了一下,便开始合力为孕妇搭建一处安全的产房。
等到孕妇和医生进去之后,大家便在屋外焦急地等待或祈祷着。
一段时间后,产房内传来了孩子大声哭叫的声音。医生抱着刚生下的孩子走了出来,向大家宣布母女二人的安好。
众人立即围了上去,他们看着这个灾后第一个降生的孩子,全都露出了微笑,觉得这个孩子给他们的未来带来了希望,让所有人都能渴望继续活下去。
简云也想看看这个刚降生的孩子,往里挤着,却被周围人发现。这些人下意识地将那婴儿抱离了简云。
“走开你这个恶魔!你害死了我们所有人的孩子,难道,现在连刚出生的婴儿都不放过?”抱着婴儿的那人,对着简云惊恐道。
周围人听到这话,全都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他们抬头看向简云,审视着眼前这个女孩,越来越觉得这个简云就是杀害他们亲人的凶手。
此时的他们的意识已经被仇恨蒙蔽,再也无法分辨自己心中的所想,是事实如此,还是出于自己对简云一家的憎恶。
简云注意到周围人对她逐渐冷漠,仇恨的眼神,则是定在原地。她刚刚叫我什么?恶魔?可是……可是……难道我真的做错了什么吗?
简云的母亲在这时候立即冲到了简云的身后,抱住了她,让简云不要再继续乱想。她带着一丝哭腔地告诉简云,她是自己的女儿,她永远是自己的女儿。
简云的父亲也是愤怒于对方如此说自己的孩子,但是在看到面前所有人如同死灵般,冰冷空洞的脸庞和眼神后,反而有些恐惧了。这里不是灾后的救助营地,而是恐惧的深渊
他只带着女儿和妻子迅速地逃离了此地。
而那些人,则是淡淡地注视着那位“恶魔”的离开,没有说话。
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镇上的居民不再压抑,或者说掩饰对简云一家的仇恨。他们开始联合众人一起排挤简云一家,无视这一家人的诉求,当着孩子的面说一些咒毒的话。
而随着仇恨的情绪越演越大,镇上一些迟钝的青年人都有不适了。
那些原本保持旁观,中立的青年人也彻底厌烦了小镇的这种氛围。他们厌恶着这群人对简云一家的欺凌,却没有勇气站出身来为简云一家说话,反而是指责起简云他们无所作为,不敢起身反抗。
这些原本中立的居民也开始咒骂起简云一家,要求他们赶紧滚出这里,也好早点让小镇恢复往日的平静。
至此,原本因为灾难过后完全溃散的小镇,因为对简云的仇视,终于重新彻底凝聚成了一团。现在,似乎只要那位简云死去,整个小镇就会恢复往日的安宁。简云只是作为治疗大家失去亲人,内心伤痛的牺牲品罢了。以她一个人的性命换取整个小镇的得以运行,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这么做,真的好吗?
简云的父亲简正自从新家建成之后就一直荒废在家中,因为没有人愿意为他们提供工作,简云一家的生活也变得越来越艰难,孩子的母亲也因此总是一个人躲在屋内哭泣着。
力不从心的简正逐渐开始通过酗酒来缓解自己心中的压力,他看着自己那位畏缩在家中,不敢出去的女儿,突然有些厌烦她的这种行为。他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要是自己的女儿当初也死在那场灾难中,那他们现在的生活是不是就不那么艰难了?
但是作为父亲的责任却在告诉着他,不能这么去想。简正只能将这个念头埋藏在心底,可是它却时时会出现在简正的脑中,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也就是从那时起,简云开始发现自己的父亲变得越发暴躁,他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像是外面的那些居民。简云突然感觉自己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像是一个被操纵着的提线人偶,在不断地靠近着她。
简云有些无所适从,彻底恐惧了。
这一天,简云又看到了自己的父亲醉倒在桌上。看着父亲狼狈的样子,简云有些担心父亲的身体状况,但又不敢靠近。
终于她鼓起勇气,上前想要扶起父亲回房休息了。却意外听到了父亲趴在桌上没有意识的自语声,“如果她也死在那场灾难里就好了。”
简云呆住了,她没有去怪罪自己的父亲,只是抑制不住地想要哭泣。她不断地询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是不是只要自己死了,她的父母就不会继续痛苦下去。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无法分辨自己问题的答案了。
这一天,简云一个人躲在家的背面,抱着腿哭泣着。她新来的邻居凡平正好从此路过,这位凡平是从别的小镇搬来的,他听说过简云的事情,也厌恶镇上居民的所作所为,但他并不同情简云一家的遭遇,高傲地认为简云是有机会改变居民对她的态度的,只是简云他们不肯努力。
“哭有什么用!听到了也只会让人心烦。”那位凡平厌恶地开口道。
简云听到后竟真的不再哭泣,抬起头害怕地看向凡平。
“还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改变现状,怎样才能改变大家对你的看法。”那凡平继续高傲地教育道。
简云听后只是摇了摇头,无力道,“没有用的,大家都只是在希望我死。”
“你怎么能这么想!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坏人。”听到简云绝望般的话语,凡平有些发怒了。
简云没有回应,只是在凡平对她沉默的反应终于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呆呆地说了一句,“那你为什么讨厌我?”
“你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凡平听到这话有些意外,刚想出声反驳,却又愣了下来。是啊,自己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
凡平想要告诉自己,他其实在替女孩着想,但是他突然发现自己所做的行为与镇上的居民并没有什么不一样,都是在仇视着眼前的这个女孩。甚至自己更为过分,没有尝试过去改变过什么,却以一种高傲的上帝视角去评判镇上的一切。
“我……”凡平还想说些什么,却没有了面对女孩的勇气,只能是失神地一个人离开了。
他在心中不断反问着自己,他与自己所讨厌的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下午,凡平所处街道上的居民邀请他去商讨关于街区未来建设的问题。他们说自己现在小镇缺少人力,也没有足够的资金,想问问大家有什么好主意。
问到凡平的时候,凡平正在想着简云一家的事情。他下意识地出声问道,“为什么不让简云的父亲简正一起来帮忙。”
“什么!你竟然想让那个恶魔的父亲一起来帮忙!”凡平没想到那些人听到后,会有如此巨大的反应。
“可是,那个孩子明明没做什么啊,只是在一直被你们……冷落。”凡平弱弱地出声提醒道,试图唤醒眼前的这群人。
“她杀害了我们所有人的孩子,这难道还不够吗?”那人立即反驳道。
“可……”凡平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他抬起头,却发现所有人都用着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像一具具被操纵着的人偶,即将对他发起审判。
凡平畏惧了,低下了头。而这场会议剩下的时间他也没再出声。
在回家的路上,凡平又看见了那一个人躲在家背面的简云了,她蜷缩着身子,也没有哭泣,只是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似乎是彻底沦失了意识。
凡平想要安慰简云几句,却感觉自己没有那个资格,只能是落魄地有意绕开了女孩。
第二天,凡平听到消息,说是那位叫简云的女孩失踪了。镇上的居民听到这个消息也是表露了不同的姿态,有激动庆祝的,有冷嘲热讽评价的,也有想起自己死去的孩子开始大哭的,更有将对女孩的仇恨继续转移到她父亲身上的。
但最让凡平信念崩溃的是那位在灾难中失去了丈夫和儿子,精神有些异常的文安的母亲,她在得知简云失踪后,竟释怀地选择了自杀。而周围的其他居民对于她这样的行为却全都表示了理解和祝愿,认为文安的母亲终于得到了解脱。
人们这都是怎么了?凡平无法理解。他忽然觉得这个小镇病了,而且无可挽回。
夜晚,凡平孤身一人离开了这座小镇。
……
一个月后,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一所学校内,这里的学生们并没有遭受到怪物的袭击。他们在教室内热切地讨论着各自感兴趣的话题。
“亦冰,上周那本网上热议的小说你看见没有,听说里面的故事其实是根据真人事件改编的,而且那个叫凡平的作者在写完小说之后,就因为抑郁选择上吊自尽了。”一名学生兴奋地向身旁的同伴搭话道。
“嗯,我看到了。不过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人性本就是阴暗的,出现这种事也算正常。要怪只能怪我们生在了这个黑暗的世界上。”那个叫亦冰的学生故作成熟地回答道。
他瞥见坐在他侧前方,永远趴在桌子上的雨安。这家伙总是故意装睡不愿与其他人交谈,显得极为高傲。亦冰忍不住出声向他问道,“雨安呢?你是怎么评价这本小说的?”
那位雨安只是呆呆地坐起身,看向亦冰,思考他们所谈论的小说内容,最终有些落寞地摇了摇头,雨安试图解释道,“那些人其实只是想让自己活下去而已,他们……”
雨安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被亦冰给直接打断了,“想让自己活下去?真是个笑话,这有什么不能活下去的?居然为这些混蛋说话。”
“我看你和他们没什么两样,也难怪成绩会在班级里垫底。”
亦冰好像抓到了雨安的把柄,在那不停地嘲笑着。而雨安则是坐在位子上默默忍受着,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惹怒到亦冰了,让他一直这么厌恶着自己,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