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表白的话写在柑橘味汽水瓶盖的想法，我应该是第一个吧。
一边这样想着，琉舞一边打开了汽水的瓶盖，确认自己的字迹有没有没被模糊。
啪嚓。
闪亮的橙色气泡在玻璃瓶中左右碰撞，伴着柑橘的强烈香气，化作酸甜果雾喷涌而出。
还好一直都在朝上放置。
被打开过一次后，汽水的二氧化碳便没有那么多了，就气泡量的目测来看，这瓶汽水并不是最佳状态。
虽然细节决定成败，但成功计划总会有的那么一点小瑕疵。
何况，如果声音太大，会被老师注意的。
夕阳打在了不断逼近“12”的指针上，老师却还在讲个不停，看样子会拖堂到很晚，同学们要么收拾书包，要么趴在桌子上等待铃声，看上去都无精打采。毕竟，这只是高中生活中又一个稀松平常的一天而已。
老师也习惯了这种氛围，对同学们不像话的态度视若无睹，从书包里摸出汽水打开的琉舞，更是不以为意，像装作没看到一样的继续讲着课。
似乎在这个偌大的教室里，只有月淞还在认真的听课。
或者说，她一直都是那样认真?
琉舞把汽水随手塞进背包，用课桌上的胳膊枕着脑袋，悄悄看着她。琉舞自从换位之后，就总是用这种办法在后排角落歪头偷看坐在窗边的月淞。
她的姬发闪烁着银光，如月光凝固出的长河，表情总是异常平静，深邃双眼之下，完全看不出情感在她内心掀起的涟漪，和她当同位的那段时光，每每看到她礼貌的微笑时，琉舞总是会心脏停跳几拍。
从那个时候起，琉舞就下定了决心，这辈子都要守护她那平静的笑。
啊啊啊啊啊太中二了——
琉舞把脑袋埋进胳膊，脸上的红晕炙烤着她因为鼓起勇气而几乎快要被烧断线的神经，仅仅当了一个月的同桌就要表白，怎么想都是个头脑发热，一时兴起的决定。
但是，如果这次不试试看，也许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琉舞默默苦笑起来，月淞不仅成绩名列前茅，长相更是绝对的美女，这种女生的追求者不说上百，也得有几十，而作为成绩靠后的小透明来说，自己恐怕排在那条长队的末尾。
「下课了，同学们。」老师的声音和铃声同步响起，月淞才收拾书包，利落的动作在书桌上发出喀嚓声，其他同学都走了后，月淞也正好收拾完了书包。
「今天琉舞要值日吗?」
为了制造偶遇，琉舞事先找了这两天干值日的值日生，用了不少东西换来这次宝贵的机会，如果不装成理所应当的样子，之前的心血就将全部功亏一篑。
「额……没错。」
「原来如此，能和认识的人一起干值日真好。」月淞的嘴角弯出一个得体的弧度，眼角的泪痣随着一起微微抬起，惹得琉舞的双颊重新染上绯红。
「是发烧了吗?」
「没事没事！我只是……我也很开心。」
月淞点点头，拿着扫帚就开始干活，本来垃圾并不多，加之月淞扫地值日干净利落，用不了五分钟，整个教室就得被打扫干净，这下没时间酝酿气氛，只能硬上了。
琉舞提起书包，拉开拉链。
不对。
怎么感觉书包变沉变奇怪了?
为什么会有水滴落的声音?
咽了口口水，琉舞将目光僵硬的移到书包的底部，黄色的汽水正冒着气泡，从书包淅淅沥沥的淌下来。
完蛋。
「嘶，汽水撒了啊……琉舞同学，我来帮你打扫吧。」
月淞此刻越是热心善良，琉舞就越感到「罪孽深重」，明明今天大家没怎么扔垃圾，月淞同学可以简单打扫几下就直接回家的，这下又要耽误好长时间。
「非常抱歉……耽误月淞酱回家了。」
如果能把心里所想具象化的话，琉舞现在应该背着刻着罪人二字的大石，双眼流下瀑布般的泪水，这样才配得上月淞那尴尬，毫无嘲笑之意的同情苦笑。
「没事的，反正我也不想那么早回家。」
月淞一直都是班里的大小姐人物，没有漫画和小说中那种典型大小姐的架子，但举手投足都显露出一股卓然不凡的气质，用的东西虽然是非常昂贵的进口货，但每一件都格外低调，只有那些刻意八卦的女生才能知道。
但每次来接月淞放学的轿车，却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
这次恐怕要让那位司机大叔久等了——琉舞翻来覆去，怎么想都有负罪感，一开始的决心也像被打开的汽水一样，一点点泄下气来。
拖完收拾完后，学校已经没什么人，只剩稀稀拉拉的几个结伴的影子在夕阳和树影穿梭，快步走向回家的方向。这样静谧，甚至让人忍不住深呼吸的黄昏，怕就是那所谓表白的黄金时刻了。
如果汽水还在的话。
「琉舞同学，你看起来是快下课才打开的汽水吧，为什么不直接喝掉呢?」
琉舞拖着身子和柑橘味的书包，把瓶盖狠狠揉搓一番后扔进了垃圾桶：「因为我想在一个最完美的时候再打开它。」
「既然这样的话，现在算吗?」
阳光如万条金色丝带，从遥远的地平线延展开来，微微让人皮肤发烫的暖意仿佛流沙一般，将一切喧嚣吞掉了。
「啊?啊——应该算吧。」
月淞再次露出微笑：「这样的黄昏还会反复上演很多次吧，到时候再打开汽水也不迟?」
「当……然。」
月淞挥挥手再见，打开那轿车的门，在淡红色的街道上，那轿车驶向了她的家，留下琉舞一个人在原地呆立。
琉舞看了看那被打开的汽水瓶，用力握住了手。
琉舞做过可以自制的姜汁汽水，就算容器被打开，气泡破裂殆尽，但只要重新封住玻璃罐，然后用时间耐心呵护，属于汽水的魔法就会重新生效，再次在下次的开启时再次变成汽水。
名为爱情的酵母，也总是会在人低落的时候，重新积蓄力量。
琉舞骑上自行车，在回家之前，她要先去一趟小卖部。
因为学校和整条路都在海边，所以风景很好，旅游旺季里，客人会一路从山顶的宾馆和别墅区开着车往下，沿途享受海风，所以这里的房价都格外昂贵。
小卖部一直没有被拆掉，但在岁月的磨砺下从一开始的三间小屋，变成了如同书页般的店铺中，那一个又瘦又高的书签。
「爷爷，我要一瓶汽水。」
从冰柜里拿出的汽水还在冒着丝丝冷气，白色，不听的翻滚，一碰到那瓶身，刚刚骑上上坡的琉舞就忍不住要一口喝干。
但是还得送给月淞啊。
算了，喝一口应该无妨。
不对啊，那不就成了间接接吻了吗?
那样更好。
不行，绝对不行。
先打开再说嘛……
汽水被打开，琉舞下意识的去看瓶盖。
这个牌子的汽水自从上一年就一直有再来一瓶的活动，所有会买饮料的人都会被这铺天盖地的宣传波及到，在打开的时候留心观察瓶盖。
这也正是琉舞表白计划的核心，利用这种心理，让月淞在打开之刻发现瓶盖上表白的话。
「再来一瓶。」
「真是好运啊琉舞子，最近一整个月都没人开到再来一瓶，我还以为这活动结束了呢。」
该说好还是不好呢?有字的瓶盖没法写字，不过能一个人独享一瓶汽水，何乐而不为呢。
「还是再来一瓶。」
「再来一瓶。」
「怎么还是?」
「啊?」
一连五瓶都是再来一瓶。
「爷爷，您是不是那箱全是再来一瓶的汽水刚破开?」
成功的计划总是有瑕疵的，琉舞闭上眼，心底如此默念，再次说完这句话，睁开眼时，已经是临近最后两堂课的教室了。
汽水被妥善放置，自己已预先检查，值日表没有问题，老师也不会值班，天时地利人和，万事俱备，东风也不欠。
「从今天开始，我们的最后两堂课被改成社团了，值日的同学改到早上的时间打扫。」
「啊?」
琉舞几乎要叫出声，这下东风把船刮翻了。
「我们按随机顺序排先后选社团。」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随机抽签决定是为了保证抢手的社团不被塞到爆满，琉舞不介意去哪个社团，可她真正在意的月淞也不知道会选什么社团，偏偏自己还是靠前的「幸运儿」。
「那就xx语社吧。」
小透明在学校生存的惯用技巧，选最少的，琉舞所选的社团是人数最少的一个，除非有出国，前往那里想法的人，否则应该没有人会选择那个社团。
琉舞不在乎其他人的回答，只是把脑袋埋在课桌之下，如果每天晚上下课的值日改到次日早上的话，就没有和她正当独处的机会了。
难道上天诅咒了自己吗，还是说这种高岭之花有什么奇怪的力场啊。
「我选xx语社。」
又来一个倒霉蛋?应该也是随便选个社团混日子的吧，抱着这样的心态，琉舞悄悄探出眼来。
啊?
说出那句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月淞，整个学校人数最少的社团的第二位社员。
琉舞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态度彻底反转，看起来比整个班里所有选到心怡社团的同学还要开心。
老师撇了一眼，继续说道：「除了xx语社的同学，剩下的同学离开教室吧，你们的老师正在赶往教室，至于琉舞和月淞你们俩，这就是你们的社团教室了。」
班里的人仿佛一瞬间消失了，距老师的说法，各个社团的老师都要从自己的办公室赶来社团教室，在这个混乱的时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老师你怎么又来了?」
「因为我就是这课的老师。」
握紧了汽水瓶，这节课看来是不得不听了。
但是因为人数太少，老师让琉舞和月淞坐在了一起，看着月淞如此认真听课的样子，虽然心跳加速到快要跳出胸膛，但还是得假意专心学习。
这样的环境下，别说学习了，就是集中注意力也是几乎不可能的挑战了——明明之前当同位的时候还没有那么紧张来的啊。
月淞轻撩起头发，在打开窗户的气流下，送来一股银边堇的清香，琉舞极力克制自己深吸一口气的想法，笔在本子上歪歪扭扭的记下笔记。
「这个语法错了。」
琉舞的耳边传来低不可闻的提示声，转头一看，月淞明明还在认真的听着课。
「认真点！」
本来社团课不会这么严格的，只是自己班里老师一丝不苟的性格才导致这节课这么难熬，如果要是个其他的老师的话，这时候汽水应该早就送出去了吧。
「对不起，琉舞同学。」
这家伙绝对会腹语！琉舞虽然看不见月淞现在的表情，但从她的语气判断，她也应该和自己一样的心不在焉。
局促的笑容在琉舞的脸上悄然绽放，只要撑到下课，到时候趁老师走的时候叫住月淞就可以了。
到时候，估计会看到她打开汽水瓶之后，脸红的考虑一晚上，然后在第二天塞纸条给自己同意，到时候放学并肩回家……
怎么可能啊。
人一闲下来就喜欢胡思乱想，过分自信，本来只是把月淞当做普通同桌，但在那段时间的相处，竟成了自己高中以来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虽然她不怎么喜欢说话，不怎么会找自己，但每次看到她微笑的时候，那种有别于友谊，想要独占对方的自私心理便会在心底隐隐作祟。
直到自己回忆起这段经历后，终于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忽视自己的感情了。
如果能成功的话。
如果能成功的话，就可以理所当然的聊天，理所当然的拥抱，理所当然的一直待在一起——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总有一天得面对现实。
如果是恋人的话，就可以一起面对现实了。
「背完找我检查就可以走了。」
「老师，我背完了……」
琉舞眼睁睁看着月淞流利地背完了所有的单词，毫无疑问她之前绝对有学习过这门晦涩的语言。现在当着老师的面，也不能就这样把汽水送出去吧。
月淞捡起掉在地上的笔，转头收拾书包，说过再见后就走出了房间。
而琉舞眼神迷离，仿佛盯着无字天书般。
等到琉舞也把单词背完的时候，校园里又是如昨日的夕阳，琉舞打开背包，怨恨的拔出汽水，一口气全部喝掉了，打着橙汁味的嗝，就像街上借酒消愁的大叔。
琉舞放弃了，接连不断的失败，和根本骗不了自己的，几乎为零的成功率，那一条不够让自己放弃?
就当个朋友吧，琉舞把汽水瓶丢进垃圾桶的瞬间，几粒泪珠一并落下。
从自己小孩子气的下定决心，到现在小孩子气的放弃计划，又有谁会在意这段拧巴的心意呢。
等到转头要走的时候，琉舞踩到了背包里带出的一张纸条，上面用秀丽纤细的字体写着。
「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在午饭教你xx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