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能有人搞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也许像威尔德·米尔沃德这样的穷困者在落魄时只渴望酒足饭饱,但苦尽甘来后,他又期盼更多,甚至可以为满足他对金钱的扭曲需求而无所不用其极。
他敢冒着风险筹备出一个计划并执行。他在大半夜偷偷翻进其他同行的磨坊里,往石磨中放置老鼠与小蠊的尸体。为此会引发瘟疫和死亡?威尔德从不在乎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能把自己骨瘦如柴的儿子推出来博取同情以拖延债务。他懂得审时度势,从不招惹有权势者。
威尔德知道怎么前往城外的乡下去挑选像曾经的他一样的人,去善心大发地放出高利贷,去无情地夺走他们的抵押物,去城里的“熟人”商量商量,去将之前“看在人情上借”的低息贷款一并还清。
他就这么靠着卑劣与冷漠成为一个“小富商”。
但威尔德从不增加他的账薄上的支出,只是像临冬的松鼠储藏果实一样囤积他的塔勒。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等买下另一座水磨坊,等到用更加肮脏与可耻的方法除掉自己的竞争对手,米尔沃德家才能去真正过上安稳的日子。
所以,他敢冒险,敢用奸诈的阴谋去博取更大的利益。但他不敢花钱,不敢让每一枚属于自己的塔勒跑出米尔沃德家的小楼。
那他到底想要什么?想要像市政厅的贵族老爷一样出手阔绰,总是买下华而不实的东西来满足虚荣的嗜好,还是想要像葛莱盖格家一样,不为钱财折腰,只是过着普通平静的生活?
很少能有人搞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而威尔德·米尔沃德是执迷不悟者中较为疯狂的一个。
此刻,他的手里正拿着之前买下的“亨塔”(Hunta)狩猎步枪,表情惊慌地踱步而行。这是一种带有膛线的前膛燧发步枪。在这个年代里,膛线的手工钻刻费时费力,成品报废率高,同时只有大师级的枪匠能够掌握这项技艺,因此价格昂贵。所以一般来说,那些富有的狩猎爱好者才会花钱购置线膛枪。
难不成,威尔德已经痛改前非,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他想要用这把猎枪去征服哪些森林的野兔与角鹿,去战胜曾经让他们的家族衰落的罪魁祸首之一的大自然?
不,只是因为脑海中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有人试图夺走他的财富源泉,有人想要掐死他的欲望。他需要去保卫自己的私有财产。
我们早就讲过,威尔德的理智正在被水车一点又一点地碾碎。
而在恶魔的契约重新出现后,他真正地迈进疯狂。他想要在羊皮纸上写下什么,而后惶恐地发觉,他变得无从下手。他想要什么?上次是一座水磨坊,但也仅仅是一座水磨坊。那么这次,他还需要一座水磨坊吗?会不会在拥有另一座水磨坊后,他又一次需要想尽方法以获得新的钱财,去付出辛劳,去面临失去一切的风险。
他想要尝不尽的南方葡萄和北方蓝莓,想要让妻子变得美艳妖娆,想要儿子能够进入默司佩斯大学,想要成为帝国议会的一员,成为一名君主,邦国的统治者。
也许这的确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他的奢求。也许这只是他的可怜大脑在辩护,他的贪婪无处可指。他只是被自己对金钱的执念所折磨得不轻。他需求钱,他渴望拥有钱财。但他只是个守财奴,不知道要拿这笔钱去干什么。他生在在财富无所不能的社会中,变得畏惧失去财富。所以会有欲望被编织。所以他是个荒唐的疯子。
贪欲化身的魔鬼在他的耳边叫嚣:“拿起你的猎枪,杀死每一个觊觎你的财富的人。”
他五岁多的儿子,可怜的小威尔德·米尔沃德走进厅堂,畏畏缩缩地向他的父亲问道:“父亲,我们的午餐还是黑面包吗?可是,今天是收获节……”
“是收获节又怎么样?”老威尔德背对着小威尔德,他的声音低沉得令人胆颤心惊。“你想要什么,孩子?”
“呃……”听到父亲在反驳后的提问,单纯的小威尔德虽然疑惑但还是说道:“我想要白面包……就像温恩哥哥给我吃的那片一样……”
“荒唐!”威尔德的怒意传遍整间房屋。“你的父亲从小就是吃着黑麦面包长大的……那是些里面甚至没有混着小麦的难啃的砖头……而你呢,你在奢求些什么?奢求那些只要不是贵族老爷就不可能吃着不心疼的白面包?”
“你在奢求什么?”老威尔德的手把猎枪高举,那黑洞洞的枪口与小威尔德相对而视。
小威尔德不懂得火枪的可怕,但他畏惧发怒的老威尔德。父亲总是会在生气时让小威尔德少吃一顿饭,甚至有过把他吊起来全身涂盐鞭打的经历。
于是可怜的小男孩立刻瘫在地上,又试图将膝盖前移跪求父亲的谅解。但过度的惊恐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
“你在奢求什么?”老威尔德突然咧开他的臭嘴,展露出满口的黑牙。
“哦,我懂了,你在奢求我的财富,我的塔勒,我的钱!”
“没有,我没有,父亲!”他下意识地否定起来,尽管他从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你只是个女妓的儿子。流淌着肮脏的血脉。是我作为父亲抚养你,你才不至于如同贫民窟里的那些下贱的狗一样死在混着猪粪的巷子里!你才不会像那些被我骗走钱的傻子农夫的儿子一样签完卖身契去给地主老爷当家仆做牛做马!这样的你,胆敢觊觎我的财富?”
“我……”小威尔德听不懂父亲的话语。他试图用否定去回应这个歇斯底里的老疯子。
但老威尔德不想要给他机会去回答他的质问,于是他扣下扳机,圆形的铅弹丸飞出,直直地击穿小威尔德的头部。强大的动能将他的头颅炸的粉碎。
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的父亲现在怪诞奇异的表情,就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哈哈……哈哈……”
老威尔德一半的脸部正在咧嘴狂笑,另一半脸却嘴角下撇,甚至有几滴泪水从眼角垂下。
他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他哭笑不得。他的痛苦终于冲破了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
他拖拽着儿子的尸体。向楼上走去。他的妻子也许听到了楼下的动静而不敢动弹。他疯了,所以要拉着所有家人下水。共赴冥河。
以至于欧泽薇洛特来到米尔沃德家时,只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而不见其人。
门口站满围观的人群。城市治安官正在调查现场。
她艰难地挤过去,向着正抬头观察来人的治安官展示她用“凡物易契”伪造出的旅行魔法师证明。“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流转着魔力光芒的刻印令治安官罗贝尔·比尔斯(Rober Bills)信服。他先前就有听说,最近城内旅居着一位旅行魔法师。这是一旦披露就一定会被大肆传播的消息。
治安官们早就对旅行魔法师们爱管闲事的性格见怪不怪,但鉴于部分魔法的确能够帮助破案,许多地方的治安官都乐于欢迎,或者会自己邀请他们协助调查。
“埃斯赫尔阁下,不久前……也就半个时辰前,附近的居民们都报案称听到了从米尔沃德家——也就是这里传出的疑似枪声,等到我们进入调查后才发现,在大厅处和楼上的走廊分别存在两处血迹……而且,没有任何人在家,也不存在尸体。”
罗贝尔平静的述说中隐藏着一种担忧。
“有人说在枪声响起前听到了这个家的家主威尔德·米尔沃德与他的儿子,小威尔德的争吵。有人说他看着小威尔德走进了家中,但之后没有人在附近见过他。许多人在枪声后涌向米尔沃德家,但我们还没有收到任何一个可疑人物相关的目击报告。”
就好像米尔沃德家凭空消失了一样。
大厅的血迹向楼上延伸。与另一滩血迹相连。
从痕迹上分析,也许凶手在大厅将一号受害者杀害后,将他的尸体拖到二楼并进行了对二号受害者的作案。
威尔德的凭空消失欧泽薇洛特已有推测。也许就跟昨晚一样,他借助俄斯约彭的能力遁地逃走了。
“我听说,埃斯赫尔旅行魔法师阁下在这里!”一道洪亮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欧泽薇洛特也被吸引着看向呼叫的源头。
他穿戴着城卫军的深蓝色制服外套与马裤,一看就能辨识出身份。
“斥候们看到了!一头马铃薯怪物正在向克略秘辛冲来!我们需要您的帮助!而且,我看到了,老威尔德·米尔沃德就在那只怪物的头上!还在发疯一样地开枪!”
欧泽薇洛特的眉头紧皱,周围的一些市民已经开始大吼大叫。“天哪!马铃薯怪物的传闻是真的!快跑!躲起来!那可是随便一脚就能踩死成片人的怪物!”
他们见识过怪物的可怕。所以才惶惶不安。
“市民们,不要惊慌!不要惊慌!请回到家中避难!我们城卫军与旅行魔法师依丝·埃斯赫尔阁下将会解决问题!”
“我还没答应您的求助,您就已经在借着我的名号疏散民众了。”欧泽薇洛特无奈地小声说道。“但是,我不会坐视不管的。”
她的翡翠色眼眸依旧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