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家，墨韵已经写完了作业，正在客厅里练习小提琴。
悠扬的琴声在房间里流淌，但我无暇欣赏。
和妹妹打了声招呼，我便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房间。
那一晚，我几乎没睡。
书房的灯亮到天明，桌面上摊开的不是教案，而是两台笔记本电脑。一台是我的，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游戏化学习设计指南》的笔记和思维导图；另一台是沈望舒小姐的，我特意从她那借来的“高配游戏本”。
屏幕上，一个名为《埃德拉斯编年史：王权》的大型策略游戏正在运行。这是一款以中世纪奇幻为背景，融合了战争、贸易、外交的复杂游戏，也是沈望舒小姐最近沉迷的“副本”。
我没有玩，而是在研究。
我像个偏执的情报分析员，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论坛、攻略维基和玩家社区。我研究游戏里的经济系统，从基础资源的产出与消耗，到不同服务器的物价波动；我分析它的战争机制，兵种克制、后勤补给线、士气系统；我甚至去啃了游戏背景设定里提到的，影射欧洲中世纪封君封臣制度的“光辉盟约”体系。
白川茉美给我的那本书是理论，而《埃德拉斯编年史》就是我唯一的实践样本。
我要做的，不是把学习包装成游戏，而是把游戏本身，变成我的课堂。
第二天下午，我再次踏入沈家。女仆长看我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想必昨天大小姐那副沮丧的样子，他也看在眼里。
沈望舒小姐已经坐在了书桌前，但气氛比昨天更糟。她甚至没有碰电脑，只是把自己缩在椅子里，面前摊开一本数学书，眼神空洞，像是在举行一场漫长的告别仪式。
“下午好，大小姐。”
她没应声，只是把头扭向窗外，用后脑勺表达着无声的抗议。
我也不恼，径直走到她身边，没有拿出任何讲义，而是把她的游戏本推到她面前，开机。
“今天我们不上数学课。”
她的肩膀动了动，终于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全是戒备。
我点开《埃德拉斯编年史》的登录界面，输入她的账号。
“我们来聊聊游戏。”
她微微皱眉：“怎么，你想用这个来引诱我？然后告诉我游戏里的抛物线和我昨天看不懂的二次函数有关系？”
“不。”我摇了摇头，直接进入了游戏。
画面载入，一座宏伟而繁忙的精灵风格主城出现在屏幕上。我点开她的仓库和财务面板。
“我只是好奇，”我指着面板上一长串的交易记录，“你上周为了收购‘月光秘银’，卖掉了三万单位的‘狮鹫羽毛’，但成交均价只有2.7个金币。而这个材料，在半个月前，最高价到过15个金币。”
她皱起眉，这触及到了她的专业领域。
“那是前阵子出了活动，新出的飞行坐骑合成需要大量狮鹫羽毛，价格当然高。现在活动结束了，价格自然就崩了。”
“没错。”我点点头，调出另一张图表，那是游戏官方论坛上玩家统计的物价走势图。
“你看，这就是‘供需关系’。当一个东西，很多人都需要它，但产出很少的时候，它的价格就会上涨。反之，当一个东西，大家都不怎么需要了，但仓库里堆得到处都是，它就会变得一文不值。”
我没有提任何课本上的名词，只是用最朴素的语言描述了一个事实。
沈望舒小姐没说话，但她坐直了身体，目光落在了屏幕上。
“你现在最缺的，是用来升级‘星语者高塔’的‘星辰之核’，对吗？”我继续说，“交易所里一个卖到三百金币，你买不起。但与此同时，你的仓库里堆积了大量的‘暗影晶石’，这东西因为上个版本的副本被削弱，现在价格很低，一个才卖0.5金币，卖了也换不到几个‘星辰之核’。”
“所以呢？”她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被说中心事后的好奇。
我笑了笑，把鼠标递给她。
“所以，我们来做一个‘区域主线任务’。”
“任务名称：市场的操纵者。”
“任务目标：利用‘供需关系’，在不投入任何额外金币的情况下，为你赚到足够购买十个‘星辰之核’的资金。”
“任务攻略：第一步，打开官方更新预告。”
沈望舒将信将疑地接过鼠标，按照我的指示，点开了下周版本更新的预告页面。
她逐字逐句地看着，忽然，她的手指停在了其中一行小字上。
“‘……新增炼金配方：强效暗影合剂，合成材料：暗影晶石x50，宁神花x10……’”
她喃喃念出声，呼吸猛地一滞。
“强效暗影合剂是目前版本最强的PVP消耗品，但以前只能靠击杀世界BOSS小概率掉落。”
她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你的意思是……”
“版本更新后，所有主城为了备战的玩家都会疯狂收购‘暗影晶石’，它的需求会瞬间爆炸。”我接着她的话说下去，“而现在，它的价格还在谷底。”
不需要我再多说一个字。沈望舒小姐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面对书本上难题时的迷茫和抗拒，而是一种猎人发现猎物时的专注与兴奋。
她脸上的慵懒一扫而空，手指在键盘和鼠标上快得出现了残影。
她先是打开所有服务器的物价查询网站，对比“暗影晶石”在不同区的价格差异。
然后，她开始计算自己所有账号上的金币总和，规划出最大收购量。
“不行，我的金币不够把交易所的便宜货都扫光。必须找人合作，分摊成本，但利润也要分出去……”她一边操作一边自言自语，语速极快，“得找信得过的人，签‘游戏内契约’，规定好收益分配比例，避免到时候有人黑了我的货……”
她甚至打开了一个空白的表格文档，开始罗列潜在的合作伙伴名单、预估成本、期望收益和风险评估。
我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把刚刚还嗤之以鼻的“供需关系”，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切向游戏经济的动脉。看着她为了计算不同分配方案下的“机会成本”和“边际效益”而眉头紧锁，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列着算式。
这些名词，我一个都没教她。
但她，已经通过实践，自发地触碰到了这些概念的核心。
一个小时后，她完成了一切布局。她把自己所有账号的流动资金，加上以极低利息从几个游戏好友那里借来的贷款，全部投入到了收购“暗影晶石”的行动中。她像个华尔街的操盘手，冷静而果断地吃下市场上所有低于1金币的订单。
做完这一切，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
“现在，就等下周二服务器维护了。”她转过头，眼睛亮得惊人，“如果成功，我至少能赚到五十万金币。别说十个‘星辰之核’，我能把我们公会所有人的塔都升满级。”
她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没有了那种隔着玻璃的疏离感。
“喂，GM。”她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一丝狡黠，“下一个‘隐藏任务’是什么？”
我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那股盘踞在心头数日的焦躁与无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我找到了。那艘能载着她渡过知识海洋的船。
“下一个任务，”我拿起桌上那本她看都不想看的历史书，翻到了其中一页，“任务名称：王权的基石。”
我指着书里关于“中世纪欧洲封建制度”的章节。
“任务介绍：《埃德拉斯编年史》里的光辉盟约体系，很大程度上参考了这段历史。如果你能理解什么是‘采邑制’，什么是‘封君与封臣的权利与义务’，你就能在游戏里，更好地管理你的公会成员，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你去打仗，去肝资源。”
“任务奖励：解锁公会管理进阶技巧，公会凝聚力+20%，资源上缴率+10%。”
沈望舒小姐看着那本厚重的历史书，第一次，没有露出抗拒的表情。
她伸出手，拿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