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丝细密地织着灰蒙蒙的天幕,老旧公寓的木地板随着我清点钞票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我将最后一张20英镑的纸币理齐,连同其余厚厚一沓,郑重地递给沙发上正慢悠悠啜饮红茶的房东塔丽娜太太。
“塔丽娜太太,这是这个月的房租,请您再确认一下数目。”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有礼。
塔丽娜太太那双被岁月刻上细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她看也没看,一把将钞票塞进那个磨损了边角的帆布挎包里。
钱币特有的油墨气味让她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笑得合不拢嘴。
她亲昵地拍了拍我的手背,带着浓重东欧口音的英语听起来格外温暖:
“亲爱的白墨渊先生,还有你那位像小天使一样的妹妹,你们俩是我见过最省心、最棒的孩子!账目不用看了,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就像相信明天的太阳会升起一样。”
“谢谢您,塔丽娜太太。”我松了口气,紧绷的肩线微微松弛,“留下来一起吃顿晚饭吧?今晚我炖了土豆烧牛肉,希望您能尝尝地道的中国味儿。”
“土豆烧牛肉?”塔丽娜太太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惊喜地捂住胸口,“我的上帝!看来今天真是我的幸运日!我早就听说过中国菜的美妙,一直没机会尝试呢!”
晚餐的邀请被欣然接受。我转身走进狭小但收拾得一丝不苟的厨房,妹妹白墨韵已经乖巧地为塔丽娜太太摆好了餐具。
锅盖掀开,浓郁的肉香混合着土豆的淀粉甜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小小的客厅。
炖得酥烂的牛肉块裹着晶莹的酱汁,土豆软糯得几乎要化开。
“我的天呐!”塔丽娜太太凑近餐桌,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叹,“这看起来太棒了!闻起来更棒!我必须为你的厨艺献上最高的赞美!”
“您过誉了。”
我微笑着为塔丽娜太太盛了满满一碗。
墨韵从角落的小酒柜里拿出一瓶橙汁,走到塔丽娜太太身边,声音清脆:“塔丽娜太太,您想喝点橙汁吗?”
塔丽娜太太俏皮地眨眨眼:“亲爱的,红酒才是牛肉最好的伴侣。”
墨韵会意,立刻换上一只高脚杯,为她斟了小半杯超商打折区买来的平价红酒。
一顿简单却饱含心意的晚餐在温暖的氛围中结束。
塔丽娜太太心满意足地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在我们兄妹的送别下,哼着小曲消失在湿漉漉的街角。
门一关上,我们兄妹俩默契地开始收拾餐桌。
我系上那条洗得发白的围裙,在狭窄的水槽边刷洗油污的碗碟,哗哗的水声成了背景音。
墨韵则窝在唯一那张旧沙发里,摊开一本硬壳账本,纤细的手指在一行行数字上划过。她秀气的眉头越蹙越紧,最终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哥,我们这个月的生活开支又超额了。”她抬起头,看向厨房里我忙碌的背影,“比预算多了7.3%。”
水声停顿了一下,接着是我平稳的声音传来:“都是必要的支出。是我们之前把预算想得太理想化了。”
我顿了顿,补充道,“国外的生活成本,确实比想象中高很多。”
白墨韵把脸埋进抱枕里:“哥,不要担心。下周我有个小演出,如果拿到好评,说不定能接到更多演出机会。”
“不行。”我的回答斩钉截铁,关掉水龙头,用一块干净的抹布擦着手,转过身,围裙的带子在我身后系成一个利落的结。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和练琴,不是找工作。”
我走到客厅,脱下围裙挂好,眼神坚定。
“我再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找份薪水更高的临时工。”
白墨韵从沙发上翻过身,担忧地看着我:“可是看你这么累,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只顾练琴...”
“听着,”我打断她,声音软了下来,“我是哥哥,照顾你是我的责任。在找到新工作前,我们紧缩一点就好。你已经省下了不少零用钱,不是吗?”
我走到狭窄的门廊,换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灰的咖啡店制服:“我要去工作了,可能会晚点回来。你锁好门,早点睡,别等我。”
“嗯。”墨韵看着我在门槛坐下换上小白鞋,推开门,融入外面被雨水打湿的夜色中。
昏黄的路灯下,我骑上那辆停在门口的二手自行车,链条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我工作的地点,位于商业街转角,一个挂着‘Whisker & Steam’木质招牌的地方。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温暖的咖啡香和慵懒的猫咪呼噜声扑面而来。
这是一间猫咖。
此刻,店里的几位常客正安静地看书或敲打笔记本电脑,几只毛色各异的猫咪或蜷在客人膝头,或在猫爬架上优雅地舔着爪子。
然而,这份宁静被吧台后方震耳欲聋的摇滚乐粗暴地撕裂了。
“Let's have a day and night carnival!Yeah!Come on!”
伴随着Queen乐队主唱高亢的嘶吼,店长艾玛·罗黛·敷尔佳德正戴着巨大的飞行员墨镜,忘我地扭动着身体。
她有着天生的棕色长卷发,在灯光下流淌着琥珀般的光泽,灰色的眼眸即使被墨镜遮挡也难掩其光彩,此刻正随着激烈的节奏疯狂舞动,高跟鞋有节奏地敲打着地板,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与猫咖宁静氛围格格不入的、火山喷发般的热情。
几个熟客无奈地相视一笑,默默戴上了降噪耳机。
新来的客人则一脸错愕,不知所措。
我习以为常地从后门进来,放好背包,径直走向大厅角落那台老式留声机,动作利落地关掉了电源。
世界瞬间清净了,只剩下猫咪慵懒的叫声和咖啡机运作的嗡嗡声。
艾玛姐的动作戛然而止,她一把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写满“扫兴”的眼睛,气鼓鼓地瞪着我,用带着荷兰腔的英语抱怨:
“嘿!小白!我玩得正嗨呢!气氛刚起来!”
我同样用流利标准的英语回应,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艾玛姐,麻烦您清醒一点。我们店的定位是‘温馨、放松、与猫共处的咖啡时光’,不是‘午夜摇滚狂欢夜总会’。你再这样下去,客人都要被你震跑了。”
“嘿!”艾玛抱起脚边一只圆滚滚的橘猫“面包”,把脸埋进它暖呼呼、毛茸茸的肚子里,声音闷闷地反驳:
“摇滚乐是灵魂!总有人喜欢的!别把它想得那么糟糕嘛!这是活力!是激情!”
“活力激情请留到打烊后您自己享用。”
我一边熟练地为面露不悦的客人递上免费的小鱼干表示歉意,一边温和但坚持地说:
“至少营业时间,请给这些想安静喝杯咖啡、撸撸猫的客人一个悠闲的环境。这是我们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