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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上的星斗还没完全退却,初生的晨曦也才微微把天空熏染成绯红色。
眼前才燃尽的篝火堆里,柴烟摇摇晃晃地飘起。
耳边能听到余烬偶尔碎散的声响。
当然,火绒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升起火堆,也不记得下过令就地驻扎野营。
最后的记忆是......
对——遭遇了邪术掀起的砂暴。
在大家都陷入混乱的时候,看到了驱使邪术的不明魔女就在眼前。
本着搞定罪魁祸首就能解决一切的想法,于是毫不犹豫地用弯角马刀对着那女魔头的脑袋挥了一刀。
很可惜砍空了。
紧接着似乎带着报复意味,风暴更加狂乱,像是要把整个世界一并碾碎。
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啊!”
如同被针扎了尾巴,火绒从地面半支着身子,来不及完全起身,就忙着转动视线,迫切地望向周围。
“裟罗呢......”
下意识地念出名字,才发现所挂心的孩子和自己一样,就躺在篝火堆旁。
身上盖着类似大衣似的东西,小裟罗睡得正香。
看起来没什么外伤的样子,人好好的。
火绒这才算松了口气。
等到稍微放宽心,准备站起来的时候,火绒才发现了刚才察看四周时无意忽略掉的人影。
距离两人稍远,就在一块风化了大半的红石墩上。
背对着朝阳,一条腿耷拉着,另一条腿曲膝支着手臂,
分明是十分吊儿郎当的姿势,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有点小帅。
好像已经坐在那里许久,就这样静静地观察着睡着的少女和小少年。
分明自己才是狼——火绒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宛如被肉食动物盯上的猎物那般停止动作,回看对方。
即使内心惊讶,但还是强装冷静。
撞上视线后,坐在那里的青年才回敬一个礼貌性的微笑。
“醒了啊,睡得好吗?”
“安以飒...公子?”
“看你挺累的样子,所以就没有打扰你。要是还困,不介意我在旁边的话,可以再睡个回笼觉也没关系。”
见火绒面带茫然地又望了望四周,预读出少女困惑的安以飒提前回答她,
“其他人——是叫「奔沙」,对吧——大家在那场风暴里面分散了,我能找到的也就只有你和裟罗。”
注意力回到安以飒的身上,火绒才发现青年的胸口一片殷红。
“公子,你受伤了?!”
“哦,这个啊.....”
安以飒只是低头看一眼,便又抬手挥开面前的空气,苦笑着打起哈哈,
“别在意,区区致命伤而已。你们没事就行。”
仔细一看,明显是胸口被捅了一刀。
——什么「区区」,这摆明了会死人啊!
火绒眼神里闪过一抹焦急:
“可是.....”
尽管难以置信,但火绒还是很快又按下内心的冲动。
虽然安公子没有明说,但已经很明显了。
自己和裟罗能够活下来,一定是因为安公子在。
在砂暴中,同施展邪术的魔女死战,一己之力保护身边人的周全.....
火绒脑海里几乎已经有了画面。
难以言喻的感激之情,这一刻像是萌发的种芽扎根在少女心底。
同时,还有愧疚与自责。
护送「魔牲」,是天守府的令尹——司空雁景大人亲自指派给「奔沙」的差事,
作为领队,本应为了这份关系到郡府全境安危的职责倾尽全力,不辜负雁景大人的信任才是。
而一路走到现在,不仅状况百出,自己面对意外也处处力有不逮。
如果不是安公子,裟罗怎么可能被乖乖说服?
如果没有安公子,哪怕找回了裟罗,当时恐怕就立地葬身于女魔头的砂暴邪术之中。
分明应该是自己分内的责任,但不管愿不愿意承认,结果却都是因为有了眼前之人,才得以解决了问题,帮忙度过难关。
羞愧伴着不甘,心绪复杂的火绒欲言又止。
几经酝酿,过了一阵她才缓缓吐出一口叹息:
“多谢,公子。”
低下头,不经意间,没戴稳的兜帽落下。
一双漂亮的褐红色绒毛兽耳,落落大方地竖立在安以飒面前。
“你是...魔族?”
“啊?!”
后知后觉的火绒猛地抬头,摸摸脑袋两旁。
像是被男同桌发现了青春期小秘密的少女,脸上打上一片胭脂红。
耳朵耷拉下来的同时,火绒带着点小慌张,重新戴起兜帽,
似乎是觉得还不够,手悄悄地摸了摸尾椎骨,检查尾巴是不是也没有藏好。
望着如同想要掩饰出丑而变得手脚笨拙的姑娘,安以飒兴味盎然地笑笑:
“不好意思吗?这不是挺漂亮的么。”
“....咦?”
虽然刻意地用手掩盖着,但听到安以飒的评价,火绒愣住动作的同时,耳朵好似石头压不住的小草,重新立了起来。
——我没听错吧?他说...漂亮?
“不是么?”
安以飒确定没记错。
那是魔族中的「星魁林狼」——之前天陂阁的林海里可没少见到。
而树海不再,天陂阁也变成了红石荒原的现在,终于有了自己认得出名的熟悉存在出现,即使是曾经敌对的魔族,安以飒还是感受到了令人欣慰的亲切感。
“一双挺拔的耳朵,一条油光发亮的大尾巴,是狼引以为傲的象征...这不是能够挺让人自豪的嘛。”
然而,受到夸赞,火绒却只是呆呆地望着,说不出话。
在这个尊卑分明,魔族只能给人族作奴为仆的世风之下,魔族的特征遭受世人唾弃,越是贴合自我的族群本性,就越容易遭到歧视迫害。
为了正常生存下去,郡府中的魔族都会隐藏本族的特征。
就像火绒所做的一样。
可现在,她头一回听到了异立于世俗的话语。
不止如此。
狼曾经引以为傲的外表——同样的话,她只听已经过世的祖爷爷说过。
就跟几乎已经要从生命中淡忘的儿时记忆一样,祖爷爷也称赞过她的耳朵和尾巴「真棒」。
不由自主地,火绒眼眶隐隐发热,喉咙也莫名有种被堵住的感觉。
“喂,没事吧?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安以飒按捺住脸上抽搐的冲动。
统领狼队的巾帼头领,怎么突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哥们应该没说错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