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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县驿府出来,天色已晚。
偏僻边野的小县驿,没有灯火通明的夜市,昏暗的街道上偶尔只有手提灯笼敲竹梆子巡夜的更夫。
不过,今夜的月亮依旧分外明亮。
倒挺叫人感觉特别地,白天总是尘砂蔽日漫天朦胧,一到了晚上却能看见星辰明雅的月空。
兴许是因为方才餐桌上的压力以及不愉快吧,回下榻驿馆的路上,少女们都像是各怀心事,沉默不语。
小裟罗没有了之前表现出来的机敏和活泼;
总会一直走在最前面领路的火绒,现在也落步身后。
觉着应该不是打扰她们的时候,而且这些情绪终归是要自己消化才能抛诸脑后的,所以安以飒没有多打扰她们。
老实说,叫人在意的,是那胖县丞的反应。
一顿饭吃下来,安以飒倒是可以确定县太爷没安什么好心。
一个怀意不轨却又拉不下脸彻底做坏人的虚伪官吏——类似的家伙哥们见得不算少。
也就是看准了这点,安以飒才会当面用讲道理的方式跟硬在桌面上把对方的意图给怼了回去。
一行三人回到了旅馆,有些不讨巧的是,客房已满,只预留了一间最开始定下的单人间。
“......就没有多的房间了吗?”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这方圆百来里开门的客店就这一家,来往的客人多但是床少,咱实在照顾不过来呀。”
“下午县驿的官兵来预定的时候不都还有吗,这至少也该开个两间的吧?”
“正因为您是县丞大人的客人,咱才特意为您留了一间。客官且看,外边的柴棚跟马厩里都还有人将就呢,再没多的房间啦。”
——在前台跟接待住宿的店家扯了一番皮,不过没什么用。
这倒也不奇怪,不管是负责安排的县驿官兵还是接待客人的店家,在他们的眼里魔族算不得人,
哪怕是身为「奔沙」领队的火绒也一样,所以县丞大人指名的「来客」自然也就只有青年旅人这一位。
没办法,安以飒只能将就着上了楼,回到预定好给他的房间内。
说不尴尬,那是不可能的。
虽然哥们之前也没少跟可爱的学生弟子们共处一室,哪怕是和高高在上的秦珑女帝都挤过一张床。
但这不代表就能随随便便、脸不红心不跳地跟彼此才认识了不到三天的少女们睡同一个房间。
更何况,之前在浴室里闹出来的误会还没有解释清楚。
安以飒难免担心会被当成恋童癖的变态。
打死哥们也没料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会演出「原来你其实是女孩子吗!」的戏码。
老实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外表上,最开始遇到的时候这孩子留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脸上脏兮兮的,衣服也是一身男孩装扮。
此外,拿刀出手威胁的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的同时还不乏过人的胆识和敢想敢干的魄力。
让人容易错认是男孩子应该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不过,仔细回过头想想就应该能理解。
男装的打扮应该是为了独自一人行动时方便,而且如果没有这份出众果敢的胆量和能力的话,她就不可能从火绒所率领的「奔沙」手里逃出来,更别说之后的相遇了。
倘若再过个三五年,小裟罗十五六岁的样子,等到发育起来了那哥们肯定也就不至于弄错。
——所以这能怪谁呢?
从浴室出来后,因为要赶着去县驿府上赴宴所以没机会说开。
现在闲下来一起回到房间了,倒是有机会。
正当安以飒假装饮着茶消食,纠结着该怎么开口跟小裟罗好好说明白的时候,门突然被敲响:
“安公子,是我。”
开了门,刚才还说着「没有多的房间不要紧,我随便找地方将就下即可」、没跟着一起到房间里的火绒,现在又站到眼前。
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有些扭扭捏捏不知所措的样子。
不过,火绒来得正好是时候。
为了打破房间里沉重的尴尬气息,安以飒赶紧把她拉到房间里来。
“那个,公子,我...我只是想来道谢的......”
“嗐,说什么都先进来坐下,先喝口茶再慢慢讲。”
面对热情殷切地把茶杯推到自己面前来的公子,火绒抿了抿嘴:
“总是这样受公子关照,火绒实在无以为报。”
“这么客气做什么?出门在外,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把,常有的事,要是非要回报什么分得清清楚楚地,反倒是见外了呢。”
“公子教训的是。但火绒还是想要当面向公子表达感激,若不是公子,方才在酒席之上,或许在下就无法留住护送裟罗的重任了。”
“噢.....”
安以飒细嘬了口茶——这玩意虽然粗涩了点,但起码比酒要更对哥们胃口。
“就当我自己想这么做吧。虽然有点以貌取人,但我看着那县丞不像个好人,所以不想把裟罗交给他而已。再说了,之前我不是说过了吗?会跟你、还有裟罗也一起到郡府去,说到了我肯定要做到啦。
对了,说起来,那县丞好像非得要从你手上把护送的任务抢过去的样子,背后有什么因由吗?”
“这个...我想,大概是因为这是历来头一回由魔族护送「魔牲」。虽然是令尹大人的命令,但心有不满之人甚众,认为不该将如此重要的责任交托给我们......”
火绒的情绪稍有些低落。
安以飒当然理解。
从人族的角度上来说,他们眼中封印骸妖的大祭竟然由魔族来负责,既不令人放心,也是有损人族老爷颜面的一件事。
而不管怎么讲,抱持着不惜弄脏双手觉悟的火绒,尽心尽力只为完成自己分内的职责,到头来却依旧遭到歧视打压和怀疑,换谁来都难免沮丧。
话说回来,安以飒特意询问原因,自然还有另一层考虑在:
“那,照你的说法,那位县丞大人可就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咯。”
“怎、怎么会?公子不是说,有方法帮忙传递书信给令尹大人寻求回覆,明日才告知县丞吗?”
火绒错愕地抬头。
她实际上除了道谢之外,更重要正是为了找安以飒问问,究竟怎样才能一夜之间把消息传递给令尹大人。
“啊,那个啊...有手机电话移动网倒是另当别论,至于眼下嘛——没有办法哦。”
安以飒开玩笑似的耸耸肩,
“什么明天再答复,那只不过是我暂时搪塞的借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