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寡妇上坟
林缪曾经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
在她还是林暮的时候。
她的父母是高中同学，在高二那年就在一起了，后来一直感情幸福生活美满，从来没有分开过。
她的爷爷奶奶在林暮出生之前就走了，姥姥姥爷则一直和林暮一家在一起生活。
林暮有一个比她大五岁的哥哥，从小就很关照她，把她当成宝贝供着。
她的父亲是林暮这辈子见过最温柔的父亲，在林暮的记忆中，他从来没有对家人发过脾气。而且他还很博学，不管林暮问什么问题，爸爸总是能够答得上来，而且总是有理有据，让林暮非常崇拜。
她的母亲要更加精明能干一些，在林暮的记忆里，母亲总是在外忙个不停，每天把自己变得像是陀螺一样在公司和家中旋转。林暮就没见过她闲下来的样子。但即使忙成这样，她也坚持每天早上和林暮共进早餐，一起开始新的一天。
她的父母都很关心林暮，无论工作有多忙，每天晚上父亲或者母亲一定会有一个人来到林暮与哥哥的房间，给他们讲一个不算长的小故事，然后给他们一人送一个亲亲。
姥姥姥爷也很关心家中的两个小家伙。他们总是趁着放学后的时光或者周末，将林暮与哥哥从家中带出去，到周围的公园里放开了玩。
林暮家旁边还住着一个比他大了三个月的小女孩，女孩的父亲和林缪的父母是高中同学，母亲是林繆母亲的大学舍友，两家之间早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林暮小时候也总是去找隔壁家的小姑娘玩。
小姑娘也姓林，叫林祥，是一个总是扎着马尾，眼睛闪亮亮的漂亮小姑娘。
林暮还记得自己第一天与林祥见面，那是一个秋天，枫叶已经红了大半，林暮那天正抱着一个哥哥给的苹果在啃。红彤彤的果皮下藏着晶莹剔透的水嫩果肉，林暮爱极了手中的美味。
他抬头看去，发现一个穿着鲜艳的红裙子，肌肤像是苹果肉一样白嫩的女孩子拿着一个苹果在看自己。
“苹果精灵！”林暮指着女孩惊叹。
“说谁苹果精灵呢？”女孩笑着问林暮。
这是林暮第一次见林祥笑。
林祥总是很精明，林暮在她面前经常被耍的团团转，最后不得已求助叔叔阿姨，才能给林祥降下正义的制裁。
但是林暮还是很喜欢和林祥一起玩，他就像是一个跟屁虫，总是屁颠屁颠地跟在林祥身后。
林暮本以为这样幸福的人生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他七岁那年，一辆呼啸而过的轿车夺走了父亲的生命。
那是林暮第一次面对死亡，他看着高大的父亲盖着白色的单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奇地问身边穿着一身黑衣服的母亲。
“妈妈，爸爸睡着了吗？可是今天该他给我讲故事了，我还没听到他的故事呢。”年幼的林暮拉了拉自己母亲的衣角。
母亲没有回话，这个坚强的女人只是抱着自己的两个儿子，缩在他们的怀里嚎啕大哭。
这是林暮第一次见到妈妈哭。
这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爸爸。
林暮意识到，在那个冰冷而空荡的大厅里，自己母亲抱着自己哭的那一天，他的人生改变了方向。
林暮在自己11岁那年失去了姥姥姥爷。两位老人身体本就不算很好，他们生林缪母亲的时候年龄也比较大。在一个夏天先后生了一场重病，被送进医院抢救了很久，最后还是在一天之内前后脚离开了。
那时候已经明白什么叫死亡的林暮在姥姥姥爷的坟前哭了很久，只是，他的母亲在那天没有掉一滴眼泪，她只是淡淡地看着盖着白单的老人。沉默着将他们火化，最后沉默着送进紧挨着林暮父亲的墓地。
不知道为什么，林缪总感觉自己在那一天失去了三位亲人。
自那天以后，林缪的母亲将精力放在了工作上，渐渐疏忽了对林暮的关怀。林暮并不怪她，要一个人供应自己和哥哥的生活，林暮的母亲承受的压力比他们想象的都大。
林暮的哥哥也为了升学而忙于学业，每日起早贪黑，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照顾仍然年幼的弟弟。
于是林暮便被交给了隔壁的林祥。
林暮与林祥其实从小到大一直是同班同学，两人已经坐了快六年的同桌。
林暮很喜欢这个比自己大了三个月的姐姐。他总是傻乎乎地跟在林祥身后，被骗的团团转也不亦乐乎。
女生总是更早熟一点。在林暮还是懵懂的小学生时，林祥的心理已经随着自己的身体抽条而一起蓬勃生长了。
林祥也不总是会去逗林暮玩，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林暮在姥姥姥爷离世后的心情低落，自那之后便总是温柔地陪伴在他身边。也经常在林暮的母亲晚上有事情时将他带回家里吃晚饭。
林暮的成绩比林祥好一些，他便用辅导功课来回报，两人经常一起缩到林祥卧室里小小的课桌前，对着一道题研究上大半天。
小学生的快乐总是单纯的，和友人躲在房间里的一个下午便是人生中不可多得的珍宝。
不知不觉中，林暮和林祥一起进入了初中，他们在坐了六年同桌后又奇迹般地进入了一个班，分在一个小组，坐在一张桌子。
林暮还记得，自己刚刚踏入初中校园时，穿着整洁的学生校服，在脆生生的阳光下向自己笑的林祥。
秋日精灵踩着比苹果更加清爽的微风坐到了林暮身边，她露出了独属于女孩子的灿烂笑容，比透过窗户射进来的朝阳更加耀眼。
“又分到一班了，请多指教。”
林暮到现在还记得她弯弯的眉毛，因为笑容挤出来可爱酒窝的脸蛋，还有那微微翘起的俏皮尾音。
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小男生当然受不了这个。林暮无可救药地被林缪勾走了魂，每天茶不思饭不想，在网上和他蓝叔讨论怎么样才能拿下青梅竹马。
姜还是老的辣，在蓝叔的指点下，林暮在秋天的尾声向林祥递出了情书。
苹果精灵眨巴着大眼睛，满脸都写满了不敢置信。
“这是给我的？”她呆呆地指指自己的脸蛋。
林暮没敢回话，他低着头，红着脸一个劲地向前递信。
“……”林祥打开信翻阅起来，她沉默了几分钟，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信件收了起来。林暮还是第一次见到林祥露出这样的表情，苹果精灵现在真的脸红的像个苹果，她捏着信纸，大大的黑玛瑙眼睛胡乱地瞟着，不知道在看哪个地方。
过了很久，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林祥深吸了一口气。
“那就……便宜你了。”苹果精灵轻轻向前一步，她牵起了林暮的手。
林繆感受着手指上传来的触动，滑滑嫩嫩的，像是少女饱含水分的娇嫩肌肤，也像是一场大雨过后青石板上的青苔。
“又想起过去了？”仇茗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向，林缪这才回过神来。
她面前静静地躺着一块工工整整的墓碑，前些日子刚下了一场大雨，墓碑上长了一层薄薄的苔藓，林缪伸手扒开青石板上覆盖的翠绿植物，这才暴露出内部隐藏的石块。
“嗯，想起来了一点点过去。”林缪垂着眼，她弯腰将一株薰衣草放到了石碑前。伸手擦开了晕住墓碑名字的水珠。
“林祥之墓。”冰冷的石头不懂人心，这块被青苔覆盖的碑石自然不会明白它面前之人的心情，它只是很客观地记叙着在自己身下的土地中安眠之人的名讳。
“都长苔藓了，要不要让管理员过来整一下？”仇茗蹲在墓碑旁，放了一多紫罗兰，“我前两天过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不用，让它长着吧。”林缪摇摇头，“她喜欢自然的气息，这里有点生机，她会开心的。”
“是吗。”仇茗没有继续说话，她站起身子，将怀中的几朵花都交给了林缪，“我在这里再看看她，你……”
“嗯。”林缪明白她想说什么，小猫娘接过了那一大束花，她走到了林祥的墓后面那一排。
“爸爸最喜欢的向日葵，这时候还有一些开的晚的花还活着呢，就像我一样。”
“姥姥最喜欢的雏菊，这是花店研究出来的新品种，他们觉得不好看就免费送我了。我倒是觉得它还挺好看的，和姥爷平时喜欢捣鼓的花长得一模一样。”
“姥爷不喜欢花，我特意让店家把的雏菊的叶子也包过来了，花给姥姥，叶给您，您们以后还是鲜花与绿叶，天生一对。”
“妈妈，你和姥爷都不喜欢花，我就给您放了我最喜欢的薰衣草。您这么多年一个人拉扯我们长大也辛苦了，放心，哥哥和我现在过得都很好。”
林缪停在了最后一个坟前，她的母亲在半年前走了，和父亲一样，死于一辆狂暴的轿车。
林缪并不非常悲伤，她终于明白了姥姥姥爷死的那一天为什么妈妈没有哭，她才知道，原来人的耐性是这么强大，当一件足以击垮人的悲伤叠加的足够多，那它其实也没那么大不了的。
她也理解了没什么哥哥在大学毕业后直接选择在大城市创业而不愿意回来，这片土地承载了自己太多的悲伤，换成林缪，她也不想再回到这个城市。
只是，这样的话，家里不就只剩她一个人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