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无法原谅 无法仇恨
“咳咳。”林缪捂着嘴巴，咳嗽了两声。
病房里的空气有些阴冷，小猫娘不适地咳嗽了两声。
“看来新的身体也没有抹去你过去的伤痕呢。”玻璃后的男人注意到了林缪在咳嗽，他对林缪说。
“不知道原理，但是我原来身体上留下的伤痕确实保留了。”林缪点点头，那个傍晚，他也是在鬼门关上走了好几趟。如果不是自己就在医院门口的话，医生不可能那么及时地赶到，那林缪那天可能就直接去找林祥了。
林缪本就孱弱的身体自那之后变得更加虚弱了，需要服用一些药物才能保证正常的呼吸，每个月还得去检查一次，防止病痛进一步恶化。
之前变身之后伤口保留了下来，但所幸并没有造成伤口的进一步恶化，林缪只需要按照之前的治疗方案继续治疗即可。
可是，林祥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少女从天桥上坠下的错愕神情，便是她留给林缪的最后印象。等到林暮状态转好，恢复意识的时候，林祥的家人已经在帮林祥办理后事了。
直到今天，直到近三年后的秋天，林缪还是不能接受她心爱的女孩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一个寻常的春日，那世间最显眼的红苹果却在生机勃勃的春日腐烂，腐化。变成了一滩烂泥，堆在林缪的心头。
她甚至不知道该去怪谁。
玻璃后面的男人，林奇，今年20岁，案发的时候还没有过自己的18岁生日，算是未成年人。
他是真正的精神病人，在事发的时候完全没有清醒的认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当时还是高中生的他早在半年前就断断续续察觉到了自己的精神方面出现了一些问题，并主动向父母求助，希望能够到医院进行治疗。
可是他的父母却认为他是不愿意上学而编造出的谎言，将他狠狠打骂一顿，然后没有做更多的处理。
无助的林奇只能在网络上寻求帮助，他搜寻了一些自己的症状，确认自己大概率是患上精神疾病，再一次找上了自己的父母，要求他们带自己去治疗。
这一次他换来了更狠的一顿毒打，并且被没收了手机。因为他的父母认为他就是玩太多手机了才变成这样，让他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要每天都跟网上的狐朋狗友相处。
绝望的林奇将自己关在家里拒绝出门，他担心自己的精神状态会伤到别人，所以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日复一日地试图和父母沟通。
可是他的父母在近半年的时光里从来没有试图理解过林奇，还变本加厉地对林奇施加打骂，认为他是白眼狼，养这么大不想着为家里做贡献一天天就知道找事情。
在焦急地等待了半年后，被灾难般的生活折磨的病症进一步恶化的林奇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偷走了母亲的钱包，奔向了距离自己家最近的医院试图寻求治疗。
可是林奇还是晚了一步，他在距离医院不远的时候产生了非常强烈的幻觉，第二人格占据了上风，失去了理性的林奇和一头野兽无疑，他从路边的便利店里拿了一瓶酒，走上了同样医院的天桥。
然后，便是林缪永远都不想再回忆起的噩梦。
林缪不知道该怎么对待现在坐在玻璃后的颓废的男人，她多么希望林奇能是个彻头彻尾的反社会人格，是个以杀害他人为乐的疯子，这样林缪至少可以把自己心中的愤怒抒发在他的身上，她至少有一个用来倾泻愤怒的对象。
可是林奇不是，他的人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而那绝望的命运不止击溃了林奇一人，还带走了两位与他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林缪只是不幸被卷入其中而已。
这位坐在精神病院的男人是一个可怜到进入病院后两年来没有一个亲人看过他的家伙，唯一一个来看他的却是因为他而失去爱人甚至险些丧命的林缪。
“我很抱歉。”林奇见林缪又咳嗽了两声，他满含歉意地对林缪说，“如果我能再早一点下定决心，如果我能再强硬一点，是不是就不会酿成悲剧。”
“没有什么如果。”林缪垂着眼，小猫走到墙角坐下，隔着玻璃与林奇对视，“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不管我在梦里想象过多少个和她在一起的画面，我也再也不能握住她的手了。”
“……”林奇陷入了沉默，他知道林缪在说什么。
“我其实能够看见她。”林缪突然对林奇说。小猫看向了房间的另一个角落，林祥正站在那里，靠着墙壁侧过头看向林奇。
“我不知道她到底是幽灵还是幻觉，但是我确实能够看到她。”林缪接着说，“我甚至能和她对话，她说的话并不是简单地对于我过去记忆的重复，而是她似乎真的活着，是一个活生生的祥在对我说话——只是我碰不到她。”
“你知道我的医生是怎么说我的吗？”林祥扭过头看向林奇，她艰难地扯出了一个笑容。
“典型的精神分裂，我应该吃的跟你一样的药。”林奇回了林缪一个笑，他没有办法不笑，这实在是太黑色幽默了。
“是啊，典型的精神分裂。”林缪的语气变得微弱，她站起身子，走到了玻璃旁边，轻轻地按了上去。
“我的理性告诉我不应该恨你，你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你的病让你根本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祥的死并不是你的责任。”林缪看着林奇，她慢慢地开了口。
“于是我将仇恨转嫁在了精神病身上，我发自内心地仇恨着这个病症，如果不是它，祥就不会死，我的人生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可是，可是……”林缪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她轻轻地撑着面前的玻璃，低声喃喃道，“命运还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为什么要让我也患上这种病症，为什么告诉我只有依赖它我才能再一次看到祥？”
林奇无言以对，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面前的小女孩。
“我到底应该恨谁？”林缪蹲了下来，她拉起了左手的袖子，狠狠地在自己的小臂上咬了一口。
尖锐的刺痛感让林缪稍微冷静了一些，她重重地喘着气，微微地抬起了头。
“我发现我越来越像你了。”林缪看向林奇，她露出了自己标志性的假笑，“你那时候是不是就和我现在一样。”
“……”林奇没有说话，阴郁地男人低头看着面前的小猫，他沉默着，试图从肚子里翻出一句可以安慰对方的话语。
“我和你可能有一点不一样吧，我会比你更胆小一点。”林缪站了起来，她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小猫娘盯着林奇的眼睛问，“你觉得我们能得到她的原谅吗？”
“我想不会吧，恐怕不会有任何人会原谅我。”林奇摇了摇头，他说，“我知道自己做了错事，我这辈子应该也离不开这家精神病院了，我会在这里，带着我的罪孽活下去的。”
“是嘛，你还有面对自己罪孽的勇气。”林缪点点头，她背过身，走到了病房门口。“我可是个胆小鬼呢。”
“喂，你这家伙，你不会……”
林奇的呼喊被林缪扔到了脑后。
她走出了病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