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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沉入了黑暗。
真空。冰冷。
最初的最初,没有声音。没有光。感官失灵。
每次从意识空间回到现实的【出梦】过程里他都要经历一段无声的漂流。在两个躯壳间旅行的意识是孤星,从一片夜空摆渡到另一片。
然后通常要漂流好一阵,直到意识回溯,天穹翻转。灵魂经历一次拖拽,坠向光潮。
光。无穷无尽的,铺天盖地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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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随安猛地从床上坐起,一把拽掉脸上的氧气面罩,一手紧抓着床栏的扶手,震耳欲聋地咳嗽起来。
瓷白的天花板投射下来的灯光刺得他眼睛疼,脑袋深处残留着【冉遗】母体被射中大脑后爆发的尖利嘶叫。
每次从意识空间回归就像从深海中上浮,胸腔里填满粘稠凝滞的窒息感,出水的一瞬间总会想抓住些什么。
……然后他抓住了一只人类胳膊。
他抬头,正对上贺言关爱智障的眼神。
“醒了?”
语气颇有种“你醒啦?世界爆炸了——”的荒谬感。
“我在计算时间,看你能赖多久的床。”
贺言就是这款类型。平时看着蛮正经一清秀小伙,实则满肚子墨水——注意,虽然他的知识储备的确渊博,但这里是在说他腹黑。
“神金。”傅随安没好气地松开手,“本大爷就算赖床也是为了更好的执行任务。”
“是是是。”贺言已经彻底习惯面前这人满嘴跑火车的行径,只是揉了揉被捏疼的胳膊,伸出手向傅随安示意,“切片没丢吧?我待会儿拿去给后勤部。”
傅随安挑了挑眉。
怎么可能弄丢那么重要的东西。
他从床上下来,胡乱穿好保暖用的外套,一边将手摸进【控梦终端】机子下方的凹槽。伴随嘎吱一声响,一个罐装小瓶从中滚出。
“这次的切片很完整,邵姐姐一定会很高兴吧~”
傅随安将小罐举起放在光下细细端详。里面装填着细碎的彩色泡泡,泡泡的中心是一团黑色的流体物质,还在跟随罐体的晃动幽幽变换着形态。
这是从刚刚的【冉遗】母体上切下来的残片。他和贺言当时踹开最后一扇门后采取了闪电战的形势,贺言吸引注意支开大部分子体,而他则与母体周旋,最后找准破绽一枪崩中它的中枢。
之后他们运用了这种特殊的保存手段,既保持了切片的活性,又不至于保留它们的感染性——用这种方式提取出来的都是可供研究的安全无害的样本。
这些切片会在后勤部经过分析后转交给科技部。他们——包括邵宇在内,向来对研究【冉遗】病毒抱有极大的热情。
——这么个小东西就能把烂人一片的地球搅得稀巴烂,我好羡慕啊。冉门🙏。
这是邵宇的原话。
19岁的花季少女,37℃的嘴里能吐出这样充满讽刺和摆烂主义的反社会言语……
可能科学家的脑回路确实不同于常人吧。
对此,傅随安表示:哈哈好,全部烂死,爽辣!
贺言表示:没救了,地球爆炸吧。
三个人能一起在严苑同手底下办事不是没有理由的,评价是各有各的抽象。
傅随安将小罐递给贺言。后者将其小心地用塑料袋封装起来后用终端给后勤部的严律因发了消息,随后闭上眼坐回了傅随安刚刚躺过的床上。
“怎么了?一脸疲倦的样子?”
傅随安一边靠在墙边刷【意识海】论坛,一边偷摸打量着贺言的状态。
不是他多虑,这人实在是闷葫芦一个,自打上回差点因为受伤不报伤口感染丢掉小命,傅随安是有点ptsd的,怕一个没看出来这人就又做出点什么壮举——
那种事补药啊有一次就够了。
“没事。”
看吧。
“……”
“我只是觉得最近有点累。”
察觉到傅随安在一直瞪着自己看,贺言轻咳一声别过头补充。
好嘛。起码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你指哪方面累?”傅随安耸了耸肩,又开始玩起抽象,“当特工是很难的,有时候多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这么多年业务涨没涨,有没有认真做委托——”
贺言:“……”
贺言语塞。贺言喷了。贺言发现一个人无语到极致的时候是真的会笑出来。
“……只是最近各地频发【冉遗】感染,光特工局里仅有的几位S级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了。”贺言正努力让自己没笑出来,“纳兰大厨已经忙得一个月没碰过锅勺了,前两天才哭着问我什么时候才能让他做饭。”
“而且还都是A级往上的。”傅随安摩挲着下巴开始回忆,“哎,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个月才过去一周,已经有三起A级【冉遗】感染了,而且这三起里有两起都是在执行过程中评级浮动…”
“大姐头也一定察觉到了。”贺言重新闭上眼睛,“距离我们【出梦】已经过去三分钟,她没有出现,应该是去处理更要紧的事了。”
傅随安刷着【意识海】论坛的手一顿。
他确实刚划到新人特工几分钟前偷拍的照片,严苑同正在训练场和陈戒对话,底下是一大片“茂盛”的新兵蛋子。
这小子还真是料事如神啊,没看终端都知道。
“话说,你不是说要给后勤部送切片吗?”
“噢…我在你醒来之前联系了严律因,他说自己刚好在楼下咖啡厅,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所以把样本放在这里就好。这样就不用特地跑一趟去后勤部了…那里的人和我气场向来不合。”
“噢噢,那还挺方便。”
傅随安说完,垂着眼睛继续刷论坛。
他总感觉有些事没那么简单,是错觉吗?还是自己多虑了?
想到这里,他又偷偷瞥了一眼贺言。
他的搭档似乎是累极了,斜靠在床头,连终端都不刷,只是闭着眼,整个人看起来很苍白。
嘶…我怎么记得他平时也不这样啊?
这人确实体质差,但经过陈大教官的魔鬼特训,怎么样也不至于出一个小任务就累成这样。咋,是不是背着哥们偷吃了几单委托?
傅随安一边思考这边,一边又思考那边。
所以最近接二连三的是咋了?【冉遗】感染案例变多?评级浮动?贺言出任务时的心率加快?特工局为什么突然纳新?
有点小烦躁。
他心烦意乱的点开置顶的求助贴。
没有事情做自己又焦虑的时候,他就会去论坛上看求助问答,里面偶尔会有些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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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Toki:求助!特工寝室热水出不来,问过别的寝室也没有这个情况,有没有前辈告知一下怎么解决!
权力之眼:啊?现在入宿舍都不发说明书吗。
古越龙山:楼上的你别说,前两天还有人问我为什么厕所冲不了水,我一看乐了,这不是可升降洗手池吗。
星空Toki 回复 古越龙山:啊?原来这是洗手池吗?
古越龙山:……
权力之眼:……
永爱星之卡比:楼上的你们说半天都没有答疑我服了。热水供应需要拨一下旁边那个生物能热水器,对,就那个养水母的水箱旁边。还不能用就报修吧。
星空Toki 回复 永爱星之卡比:啊啊好的好的谢谢牢大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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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YOYU:前辈们在吗,为什么我努力做了十几份委托还是只有F-评级,是我不够努力吗…有点想哭,特工局原来那么卷吗,我是不是不适合待在这里…
y我50kfc疯狂星期四:牢大你忘点刷新了。
YUYOYU 回复 y我50kfc疯狂星期四:我草谢谢哥我又有自信了刷新完一看A-了。
y我50kfc疯狂星期四:你来炸鱼的吧老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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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1转人工服务:呃…有人吗,我好像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这个地方怎么全是泳池,空间阈值也很奇怪,感觉一会儿压缩一会儿扭曲的。
薯门永存:哥们你进后室了。
egg酱:哥们你进后室了。
马萨卡…!:哥们你进后室了。
按1转人工服务:后室是啥…对了现在有只很大的橡皮鸭子飘过来了,我去看看有没有人。
薯门永存:?
马萨卡…!:?!
egg酱:🙏永远怀念。
红豆泥八嘎:呃……海主人还健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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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念海博主简称海主,顾名思义就是很会水。
傅随安连刷了好几条都是类似于这种毫无营养的对话,不由叹了口气。
他没能找到线索,思绪一团乱麻。再无法排遣,他就要冲动消费在楼下的咖啡厅里把所有咖啡都点一轮然后混一起喝。
就在这时,一个标题颜色显红的求助贴一路披荆斩棘,在他眼皮底下从最下面的帖子一路冲到榜首,从热度垫底一路标到最高,浏览量也呈几何倍数增长。
啥玩意,拉水军了?让本大爷看看怎么个事。
秉承乐子人的本性,傅随安一下来了兴质,整个人身上的颓丧一扫而空,摁指打开了那个帖子,顺便点开了“只看高亮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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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特弗莱:求助!高亮!S级委托缺人处理!求求你们救救我爸爸!
薯门永存:怎么个事?
收到请回答:说。
暖海与浮木: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别急慢慢来。
报修请上官网:?
巴特弗莱:我…我爸出事了,他早上在联觉网络上逛广场,突然头痛欲裂身体异化,掐断联觉之后一直昏迷到现在…我爸爸是不是感染【冉遗】了呜呜…急需S级特工帮忙!
收到请回答:如有正规需求请挂正式委托。
巴特弗莱:可是,可是我已经没时间了,我爸爸他呼吸好微弱,我又不敢让他远离我送到你们这边,能不能我给你们一个意识信标,可不可以过来救救我爸爸……
暖海和浮木: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可以帮你,只是,你需要提供更多患者有关的信息。
巴特弗莱:嗯…我这边把信息全部打包到意识文件里,有需要的特工都可以自取…求求你们救救我爸爸…
薯门永存:……
报修请上官网:出任务中。
剑指天峰:你等等啊小妹,我看看能不能把任务往后挪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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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家伙。该说不愧是S级委托的评论区吗,放眼望去全是熟人。
但这个委托有点奇怪。
傅随安微微躬身,捻着刘海默默思考。
顺手挂委托并没有很难,她非得发个求助贴以非正规的方式贴在【意识海】论坛。
还有一个疑点。标红的论坛贴一般为正规委托。并且一般这类红色标题的高危委托都是由论坛管理员发起的,这个叫做巴特弗莱的用户很明显并非论坛管理员。
会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管理员改名,要么就是管理员帮忙把这个帖子标红了。
傅随安越想越奇怪。他点开这位用户的头像,从简介到主页都是一片空白,也并非管理员权限,甚至连地址都没有标明。
一个虚拟账号。
出现在全是实名制的特工局专属论坛里?
傅随安的眉头越皱越紧,刚想继续翻翻账号信息,一片阴影从他面前投下。
“我草吓死爹了,你干什么?”
“在看什么?”贺言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手里正捏着终端。
“论坛啊。大姐头不是答应我们干完这单就可以休息了嘛,我找点事做。”
“不接这个委托?”
贺言指了指他的屏幕。
傅随安低头一看。我草,什么眼力,终端上标红的字体隔那么远就能看到?
“S级委托。该说不说,风险还是有的。”傅随安挑挑眉,“你今天表现得像个病秧子,是不是昨晚又偷偷熬夜了?”
“没有。”
“你老实告诉我,我可以考虑带你一起去。”
“……没有。你真想去?”
“是啊,我觉得可疑,应该去调查一下。”傅随安埋头在屏幕中输入了些什么,一边嘟哝,“怎么最近尽发生些怪事…李元贺,你有什么头绪吗?”
“禀告大人,我没什么头绪。”贺言低头看着终端,眼神闪了闪,慢吞吞地开始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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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路过的假面骑士:这委托我接了。
黑鸟:同上。
巴特弗莱:谢谢楼上二位!意识信标和意识文件已经打包发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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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随安闭上眼在意识海里搜索了一圈,确认接收到信标和文件后睁开眼看了一眼贺言:“难得啊阿言,你居然会放弃宝贵的休假时间和我一起出任务。”
“应该的。”贺言说违心话向来面不改色心不跳,“怕你月底业绩比我高。”
“……服了你们卷王。好吧好吧,那我们还是用这个房间里的【控梦终端】?”傅随安竖起拇指向耳后戳戳。
“嗯,起码比较方便。”
“……”
傅随安启动【控梦终端】,忽觉不对,又向后看了眼贺言。
后者疑惑地歪了歪头。
“呃,我就问问,你身体真没问题吧?”傅随安皱皱眉,“心率过快可不是闹着玩的,以前你…”
贺言闻言轻笑打断。
“我能有什么问题,快走吧,别让人家女孩子等太久。”
他默不作身地将终端唤回,在傅随安怀疑的目光里,先一步躺上【入梦床】。
器械启动,电波共鸣。伴随宏大又古老的,属于宇宙原初的波长轰鸣声,意识逐渐从躯壳飘荡远去,又在联觉网络中重组、构筑。
一晃神的功夫,他们来到了意识联觉的温床,一个由几十亿人共同构筑的虚拟意识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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