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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言与傅随安跟随高亮信标来到论坛中的那位女孩的住所,左右却看不到人。
“奇怪,把我们引到这里,自己却跑了。”傅随安挠了挠后脑,“这姐们在钓鱼?”
“可能参与了疏散工作,或者真的是在钓鱼。”贺言面不改色,一边观察起周边的环境,“无论她是否是在钓鱼,她的目的也已经达成了,起码真有我们这两条[蠢鱼]乐意上钩。”
“她要是骗我,以后我就叫她姜太婆。”傅随安没好气地嘟哝了一句。
街道在起雾。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患者的潜意识空间已经扭曲破碎,蔓延在屋舍上空,在整个联觉网络中显眼异常。边缘发黑的残象夹杂着外泄的潜意识物体漂浮在各处,衬得整片街道都充满了超现实主义的味道。
不想惹麻烦的意识体已早早撤离,只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识体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几百里开外的安全地带,看见贺言和傅随安这两个陌生人接近,互相交头接耳起来。
贺言眯起眼睛。好像有点看不清他们的脸。
“哎阿言,你看这一幕像不像那个超现实主义派的版画家?我记得他画过类似的场景,比如扭曲的时钟,人体组成的敞篷车。”
傅随安拨开飘在天上的半截沙发,视线跟着它飘远的轨迹移动。切口整齐,科技绒的皮质外翻,看起来是利器所致。“嚯,这人的潜意识不是有暴力倾向,就是曾遭遇过家庭暴力。”
“你说的那个版画家是达利吗?我前两天刚在短视频平台买到达利虚拟画展的票。”贺言绕着漂浮的沙发转了几圈,伸出手又轻推了一下,看着它又往反方向漂浮,“奇怪,居然那么轻…”
“这不蛮好的嘛,四舍五入你能看两次画展。”傅随安伸出一根指头左右摇晃,嬉笑着说,“一次真的,一次假的。假的这次还是3D纯享版,稳赚不赔。”
贺言翻了个白眼:“……”
两人小心翼翼避开飘荡的破碎家具往里走,终于站在了住所门口。
“到了。就是这里。”贺言闭眼对照了一下识海里的信标地址,确认无误后向后喊了声。
傅随安还在研究门口信箱,一边掀开箱盖用手往里掏着什么,嘴里不住喊着“待会儿待会儿”。
好吧。贺言扭回头直视着面前的这扇门。
古朴沉重的大门缄默地伫立,让他联想到一些不妙的东西。
隐隐的,喘不过气的感觉自心底蔓延。贺言强压抑住内心的不安,轻轻吸了一口气,抬手推开门。
“走吧。速战速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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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道很窄,吸顶灯因年久失修不断闪灭。两侧是挤压过来的空间,又一次的,是那种古朴欧式的墙壁。
贺言的眉头不自觉地皱在一起。
他不太愿意相信这是种巧合。
“怎么又是这种场景…”傅随安也察觉到了,他比贺言更快地表现出不满,“见鬼,要不是我提前拜过土地公公,我真的会以为这是赛博鬼打墙。”
“…可能往里走走会不一样。”贺言抬手揉揉眉心,他有点出冷汗,“这个患者的潜意识空间是直接逸散在联觉网络里,所以这个居所很大概率已经和他的潜意识空间结合在一起…我们必须得小心。”
“哇那么刺激,有生之年我要被房子谋杀了。”傅随安心中一喜,“我们都不得house。”
我服了。
贺言笑着,额头弹出老大一枚青筋。
“其实上个世纪真的有一部动画片讲的是房子吃人的。名字是《怪兽屋》。”傅随安正色,用胳膊肘了一下贺言,“哎,改天咱们拉上邵宇去看看?大姐头是没戏了,这两天她忙得连轴转。”
“…你先看路,我还不想出演真人版怪兽屋……”
“哎呀不会的啦,我还没见过那种大成这样的【怪异】,毕竟也很少有人潜意识里会构建出一个庞然大物来吓自己。真要见到了那也是咱三生有幸——”
“严姐遇到过。SS级【怪异】,它就是一颗巨大的星球。”
“哈?”
“那个患者喜欢将自己看作是一架星际飞船,每日每夜穿行在宇宙里。直到有一天它路过了一颗巨大的星球,会动。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星系怪物的眼睛。”
“……”傅随安难得地被唬住了。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夸赞这个患者的想象力丰富,还是该吐槽这个星际恐怖童话的荒诞。
咯啦。咵嚓。
气氛刚因为傅随安天不怕地不怕的玩笑变得轻松了些,贺言就敏锐地捕捉到一些嘎吱声。
“随安,有动静。”
“我草,来那么快?”傅随安夸张地跳到一旁,凝重地靠墙躲了会儿,捏紧耳麦努力感知。
他也听见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地板下移动。
速度很快,体积巨大,初步推断体长有大约240cm。
“是【福柏托耳】吗…具有兽类特征,身形比【方塔索斯】大,独立行动。”枪支被取了出来。贺言紧张地将其握在手心,“这个体型不大可能是老鼠或蟑螂类的【怪异】,很可能是某种爬行类。”
不是哥们。好大的蛇。
“兄弟我改主意了。”傅随安皮笑肉不笑,“我们回去看《狂蟒之灾6》吧,那个可能比较适合我。”
窸窣的声音渐大,贺言突然惊愣一下,向身后看去,只见无数小蛇正沿着木质地板的缝隙鬼鬼祟祟地爬向他们。
这些细长的爬行类无一不长着尖利的毒牙,正摆着尾巴迅速靠近。其中一只正张开沾满毒液的尖牙,向贺言的后脚扑来。
“跑!”
贺言向左侧躲闪,勉强躲过小蛇的扑咬。也不知道这些爬行类的发力点在哪里,薄薄的肌肉竟能支持它们做出鲤鱼跳龙门一样的动作。
生物进化没带上我?
贺言惊魂未定,顾不上放轻脚步,撒开腿就往前跑。眼见着前方地板上也有小蛇围过来,他的视线在周遭的环境里快速浏览了一下,最终停留在前方走廊一架往上走的楼梯口。
“随安!往上走!”
“遵命~”
傅随安一个箭步冲在贺言前面开路,一边开枪驱散聚拢过来的那些小蛇。
那些看起来不像【怪异】,反而是【冉遗】子体…贺言一边跑一边用余光观察着身后小蛇的样貌。不好的预感在他的识海闪动。
难道刚刚在他们脚底下游动的那个并不是什么【福柏托耳】,而是实实在在的【冉遗】母体?
那【怪异】群落呢?那些在外飘着的家具?隐藏着的【方塔索斯】?
可不对,他和随安都检查过了,那些俨然只是死物,否则在他们触碰的第一时间,怪异就会扑上来咬掉他们的脑袋。
【怪异】通常会作为进入潜意识中枢前的阻扰出现,可他们一进屋就遇到了【冉遗】的子母体。
难道他们错了?难道这个小镇本身就是潜意识空间,而那扇门就是患者的潜意识中枢,他们只是恰好深入到最里面?
“我刚刚,调出病患的资料看过了…哈,这个,这个叫什么…德里安巴的外籍男性,从小怕蛇,在国内常年独居,有一个女儿,但还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发论坛的人…”傅随安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推理,肾上腺素的飙升也让他的脑子转得飞快,“这里的【怪异】要么是提前被清除过,要么就是外面那些鬼鬼祟祟的意识体…我说、怎么,那些人的脸我都看不清,那些是,【摩尔普斯】、呼,类人【怪异】…”
“信箱里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了,没想到这还真给了、我一个大惊喜——哇哇哇别咬我屁股!”
地板仿佛烫脚。两人狼狈地蹿上二楼时,阶梯下已经俨然成了一片“蛇海”。
好在再强壮的蛇也没可能突然进化出腹足沿着楼梯爬上来,他们也算是暂时脱离了危险区域。
但他们手头几乎没有线索。刚刚大意没有调查镇上的细节,现在想出去已经不可能了。
【冉遗】病毒具有一定的智能,当然也存在着“猎手思维”。把猎物围困至一处或诱敌深入,都是它们惯用的伎俩。
可是没线索。怎么继续往前深入?
贺言紧紧皱着眉头,下意识咬着大拇指。
联系特工局也算一种办法,但眼下大家都很忙,怎么会有心思处理这样的突发性事件?
“呼…呼……我说什么来着,这下咱们是不是可以拍《寂静岭》了。”傅随安弓下身扶着膝盖喘气,也和贺言有同等想法般掏出终端,“耳麦还能用,就看邵姐姐和大姐头有没有接到讯息的缘分了。”
也没有其他办法了…贺言重重喘了一口气,将目光移向二楼的走道,顿时呆住了。
“……不会那么巧吧。”
他又往走廊的尽头看了一眼,随后缓缓闭上眼。
“……我。”
“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傅随安登时直起身,警惕地看向他的搭档。
“……没事,我们要不先往里走走看?”
“晚了。”傅随安将终端屏幕展示给贺言看,“已经和大姐头取得联系了。”
“?”
“啊哈哈…”傅随安讪讪一笑,“其实是大姐头打来的,你敢信吗?”
贺言顿时有种小时候逃学去科技中心玩却撞见班主任的无助感。
两个灰头土脸的少年在蛇海上的楼梯凑在一起打视频电话这种事…还挺诡异的。
“……都那么卷啊,我就不在二十分钟,你俩就给自己接了个大单子?”严苑同的声音从终端内部传来,语气中满是无奈,“不需要联觉耳麦,且可以直接通过终端联系…你俩在处理联觉网络中的【冉遗】?”
“呃…呃对,反正闲着也闲着。”傅随安企图解释,“在【意识海】论坛看到一个S级委托,其中有些疑点,我和贺言就来看看。”
“哦?有意思。什么样的【委托】能让你俩亲自出马。红名高亮?”
严苑同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听起来像是在翻找压在文件底下的终端。
“嗯?今日论坛里没有发布过红名高亮委托啊,你俩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
“?”
傅随安和贺言面面相觑,很快两人就反应了过来。
“姜太婆!”
“有诈!”
两人脱口而出。
严苑同有点无语:“……你俩好歹跟了我五年多了,怎么现在还在被低级陷阱骗,这次回来得写检讨。”
“冤枉啊大姐头——”傅随安哀叹出声,“我记得那会儿苏哥邵姐都在,他们肯定都看见过这个帖子。”
“哦?那我问问。”严苑同回过头朝向邵宇,“有这回事?”
“嗯,好像有吧,我不记得了。”邵宇的声音很远,隔着终端飘过来有些失真,“好像确实有个红名委托,那个时候我刚醒。”
严苑同思考了一下。傅随安趁机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大姐头看,满脸写着“求原谅”。
“……行了行了,我现在接上你们的体征数据,你们先好好干,回来再和我解释。”她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疲倦,似乎是心里有事,“环境正常,温度正常,体征……贺言?你心率怎么那么高?”
贺言张了张嘴,但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表明自己并无大碍。
“……唉,一有情况立刻返程。”严苑同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看向傅随安,“随安,你看紧点。”
“遵命!女王陛下!在下一定上刀山下火海,保贺兄平安归来!”
咚。
贺言面无表情轻敲了一下傅随安的脑袋。后者捂着脑袋“哎哟哎哟”直叫。
“我是贺言。申请继续调查。二楼的构造有些奇特,不太适合现在返工。目前没看到有【怪异】群聚。”
贺言将脸凑近屏幕,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严苑同愣了一下。这小子向来有镜头恐惧症,这会儿居然愿意凑过来说话,有些反常。
“……好,继续调查吧。我会监测你们身体状况,一旦有异常我会立刻强制你们返程。”
贺言点了点头。
视频通话结束。傅随安将终端收起,和贺言一齐朝走廊深处走去。
调整状态对贺言来说向来不是什么难事。他一面走,一面紧握枪把,以防路上再出现什么意外。
傅随安却从一开始走在贺言前面,渐渐慢下脚步和他走到并排。
他好像隐隐有了点感觉。现在要做的,只是等一个答案。
走廊越到后面越狭小,俩人不得不矮下身才能通过。不知何时起,两边的墙体也从红木变成了腐朽的木板,闻起来有股霉菌滋生的潮味。
偏偏这样的走道里,却有无数虚掩着的门。
门。无穷无尽的门。
厚重。沉默。挤压着空间,也挤压着贺言的精神。
就这样摸索着走了数十米,贺言突然停下了。
贺言抓紧胸前的衣物,他的气息开始紊乱。
“傅随安……”
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平时就算后厨爆炸也换不来他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但此刻,他怔怔站在原地凝视着眼前的黑暗,缓缓扭头面向傅随安,紫色的瞳眸凝结着被放大的悚怖。
“…这咋了?”这状况整得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傅随安也有些犯懵。
“这里……这里是我的…”
贺言咬着唇。他的心率陡然升高,连终端都开始报错。
变故就这样突然间发生了。
漆黑的视野被炽烈的白光劈开,涌动的光潮淹没眼帘。傅随安刚在心里大骂了一句卧槽什么**半夜开探照灯,刚艰难的睁眼就看见了骇人的一幕——
他们的眼前不知何时已是个巨大又诡异的空间。空间的上方,正悬挂着密密麻麻的人类女性尸体。
她们的面容隐没在阴影里,沉默地顺应着呜咽的穿堂风摆动。纯白色的裙摆微微飞扬,给本就恐怖的氛围里平添了几缕荒谬感。
这大概算人类认知里最恐怖的“风铃”。
傅随安看见贺言沉默地站在他跟前,双手在颤抖。
他几乎站不稳,眼前只剩交叠的重影。
“对不起…”
“贺言……?贺言!你没事吧?!”
傅随安的声音沙哑。他无视终端里滴滴的报错和严苑同打来的数个电话,想伸手去扶搭档的肩膀——
——可是失败了,贺言在他面前失去了意识。
“哐当”。
空旷的回响中,枪支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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