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鹅卵石

作者:贺山鸣 更新时间:2024/10/7 9:58:32 字数:4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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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监控室。

砰!

陈戒狠狠将手拍在桌面,瞳孔里的靛色被刘海投下的阴影压得极深,像水面下凝聚的怒涛令人胆寒。

“严苑同!你就是这样保护你的队员的吗?队伍里出现了那么明显的内鬼你都没发现?”

严苑同淡淡一笑,没有丝毫畏惧地将双手撑在桌面与他对峙:

“内鬼?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只有我们才有资格接触特工局的档案吧?”

她随手把黑色长发向后撩,红瞳如炬。

“我很讨厌别人一有不顺心的事就胡乱指着我的属下说那里面有内鬼。有时间操心我的团队,不如看看自己的团队里有没有内鬼,下一步会不会做些什么。你的团队就很安宁吗?”

“你……”陈戒一拳锤在桌上,看起来怒不可遏,“只会转移话题重心吗?直面我的问题。”

“好吧,那你听着。我对个人恩怨相关的争执毫无兴趣,也不想浪费眼下宝贵的追查时间。你想一口咬定是我的责任不松口也好,启动紧急预案保护你的团队也好,那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换而言之——我不需要你的协助,你也没有越界指挥我的资格。”

严苑同面带微笑,陈述这样一段满含威慑力的话语几乎轻描淡写。

“特工局局长是我,也只有我能掌握信息网的中心。无论你信不信我,如若我是外人,我想找一个任人宰割的目标,我也会选择这样一个身世平淡又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小孩。那么这样的人选,猜猜你的团队里有几个?”

“你避重就轻的本事向来没令我失望。”陈戒冷笑一声,“现在我是在质问你的失职!作为局长非但没有以身作则,而是带头逃避责任,我就早说过领导者的身份不适合你。”

“任何人都是从无到有。你的过去经历我也清楚,你应该是最能体会到这句话的人。”

“你的做法只会让一切从有到无!”陈戒冷哼一声,“保守派到底能获得什么好处,敌人在暗,我们在明,本就无法自保,船只已经漏水,你却妄想着在破洞处装设大炮抨击来犯。”

“那么你的意思是,要用这艘漏水的船去撞冰山?”严苑同抱着膀子,气势依旧没弱分毫,“贺言是个好孩子,他靠牺牲自我的一些利益给我们换取了许多线索。你要否定他的努力辜负他对特工局的信任?”

“少道德绑架我。你只需要回答我那个最初的问题!”陈戒本就脾气暴躁,这会儿更是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你拒绝彻查特工团队,对吗?”

“对。”严苑同回答得毫不犹豫,显然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在很久之间就经过了她的深思熟虑,“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我相信我们的骨干团队不会出内鬼,有也只会出现在新人特工的团队中。那么,就这份提议来看,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抓紧时间让损失最小化,而不是站在这里与我进行一些主要源于个人角度的泄愤的争长论短。”

她直起腰,抓起桌上的档案袋侧过身。这个档案袋里的内容陈戒早在从训练场地到办公室的路上翻阅完毕,“我只希望你看完这里面的东西后能稍微改观一些看法——如果你自己都不信任自己的组员,那整个特工局都只会笼罩在猜忌与怀疑的阴影里,直到信任阈值彻底崩盘。到那个时候的结果,没有人愿意接受。”

严苑同的意思很简单,但她似乎不愿继续逗留在陈戒的总监控办公室里,而是耸耸肩丢下这句话,随后没再停留推门离开。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哒哒声逐渐远去,陈戒黑着脸,将目光重新放到桌上散落的纸张上。

这些是那个档案袋里取出并拷贝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批注,看字迹应该是严苑同本人。

配图是几张模糊的现场照片,意识空间的成像技术并未完善,唯一能在照片中提取出来的信息只有拍摄者是在完全黑暗闭塞的环境下完成了画面捕捉。

糊得像是82年的老照片。

“啧……也不整得好看些。”陈戒低着头,将档案纸张凑到眼前细细阅读下面的批注。

——【摩尔普斯】编号034。没有脸的类人怪异,它们通常没有脸,会游荡在患者的潜意识边缘。是少见的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品种,最多只会造成轻微的掉san伤害。

——【冉遗】子体。为不断游动的群蛇,具有强烈攻击性,且群聚性很强。容易被光源吸引,且具有一定的扑咬能力。虽然是很常见的潜意识恐惧化身,但在一个潜意识空间是室内的环境里,很少会出现这样的子体。推测该名患者对蛇类有先天恐惧。

——【冉遗】母体。数据缺失。需询问当事人。从子体来看母体也应该是蛇类特征。

——视频通话录像。根据特工贺言留下的那段藏尾文,可提取出“严查特工局”的加密文字。保留对骨干特工们的信任,对新人特工进行暂时的管控和调查。目前我们最不该做的,就是对内部结构进行怀疑。在里应外合的环境下,崩盘会来的更快。

——特工贺言昏迷前捕捉到的最后一帧画面。空旷的黑色空间,隐隐可见天花板上悬挂物体呈规律性排放。根据当时二位特工的身体数据情况分析,精神值的大幅下降可得知那些悬挂物体应该是人。

——音频翻译。特工傅随安在当时主动掐掉了备用摄像头的画面和耳麦,全程无可供参考画面。前一段语气显得亢奋又刻意,中间一段选择了沉默,后半段显得内敛低沉。行为和语气变化疑点较多。

其中两条的注释末尾被划上红圈,旁边写有红字“需向傅随安确认”。

再往下看是严苑同个人的一些推断,但无一例外都被红线划去,能看出她内心的纠结。能猜到她的下一步行动路线是去找傅随安问话——虽然不想承认,但对手之间反而更彼此了解。

陈戒用他们共事多年的经验打赌,严苑同很快就会出现在她该出现的地方。

纸张的最后一句,严苑同用了两根下划线标红:

——高压环境向来只会适合留给适合它的人,你说对么,陈大教官?

哼。那个不好对付的女人。

陈戒不由冷笑了一声。都这种情况了,居然还肆意妄为地和他下赌约,当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吗?

严苑同的目的很好看出,也足够单纯。单纯到只有她这种人会使用。虽然有些风险,但只要能逼出一个人,这场盛大的操盘就算特工局赢。

他拢起摊在桌子上许久的资料,摸出终端,拨通号码,蹙眉站在监控室巨大的屏幕面前。

“喂?具体情况已经发你了。……对,就按原计划行事,越快越好。……尽量避开高层监视,我相信你。你要做的是让矛盾升级,不要再做任何出格的事。”

对面似乎是个少年。听完讲述之后玩世不恭地笑了笑,回了一句“行啊都听你啊老大”后挂断了通讯。

伴随屏幕的光熄灭,陈戒抬眼看向监控画面里正向入梦室里走去的严苑同,微微扬唇。

既然如此,来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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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入梦室内,傅随安正在和邵宇进行一场酣畅淋漓、自由自在、脑回路跨度极大的对话。

……

“毛病?”邵宇没好气怼了一句,“当时想都没想净往里冲,阿言要是玩没了看你会不会悔恨终身。”

“悔的,悔的。”傅随安忙不迭点头,一面委屈起来,“但那个时候的情况邵姐姐也是知道的,那【冉遗】哥哥凶狠残暴,见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叫咱们狠狠吃了教训。妹妹好生命苦,出了那蛇窝子,还要叫姐姐训呜呜呜……”

邵宇冷漠地观看完傅随安友情出演的mini版的“红楼梦”,伸手示意傅随安将损坏的耳麦递过去。

傅随安从耳后摘下精巧的小物件递过去,看着邵宇左右端详着这枚小东西,贴心地补充道:

“其实是自己掐坏的。握枪的时候没拿稳,捏到嘴边的时候冒火花了。”

邵宇:“……”

“下回再有尖端科技研发出来就不喊你体验了。我喊阿言体验。”

“啊啊啊?别啊别啊别啊——”啪的一下很快啊,傅随安立刻就滑跪了。

“继续讲正事。所以当时发生了什么?”

“你问吧,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邵宇摁开了耳麦。

经过她的调试,这个设备自带录音功能,能将短时间内的所有谈话内容都转换成意识文件。既然他俩都在等大姐头的下一步指示,那么这份文件迟早会在与大姐头的陈述中用到。

傅随安兴奋地搓了搓手。

严苑同会让邵宇过去架住他,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是唯一清醒着的亲历者。

有关于刚刚的行动,半途才联系上他们的特工局局长必然有很多疑点要问。

所以只要在这个时候乖乖把知道的所有东西都告诉邵宇,他就有机会开溜去调查自己想调查的事。

“论坛里那个红名高亮的帖子我已经替你告诉大姐头了。她正在调查,再加上苏逸今天晚上就能回来,最迟明天早上就能出结果。”邵宇淡淡地扫一眼室内的设备。她确实有点忍不住想拆开它们看看构造,“但我不知道你们那边发生了什么。在你告诉我足够多的细节之前,我脑海中的逻辑链无法成型。”

“噢那我概括一下。”傅随安托腮思索,“我和贺言做完A级委托后就接了这个委托,当时刚把切片封装好,来取样本的严律因应该可以证明这一点——赶到现场后能发现这个患者的潜意识空间是个小镇。但刚刚开始我们并不知道这一点,以为位于小镇深处的具体住所才是他潜意识空间逸散的开始。”

“起先我只是怀疑街上为什么会有到处乱飘的破损家具,我和贺言以为那是逸散的潜意识空间,但其实不是。我之后搜索了信箱,里面什么都没有,更加深了我的怀疑。”

“那之后你是怎么确信的呢?”

“因为我们还没遇见过【怪异】就遭遇了【冉遗】的子母体。”傅随安叹了口气,“这是阿言教我的。如果在一个被感染的潜意识空间里,先是遭遇了【冉遗】子体而非【怪异】,那就应该怀疑自己所处空间的真实性。”

“打个比方来说,就像是你以为的宇宙,看似是自由的,辽阔的,实则可能是诞生在黑洞最深处的奇点里——”

邵宇“嗯”了一声。显然大科学家对这个形容的意向很满意,“那有关于阿言,他当时有什么反常举动吗?”

“……”傅随安默默将目光移向一旁,语气带上消沉,“…怪我当时没注意到他的状态,当时他站在居所那扇门前面时动作就有明显迟疑,我当时以为那是因为他谨慎,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怎么说?”

“他在害怕门。”

“门?”

“对。门。”傅随安伸出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两下,“他害怕所有虚掩着的门。与其说是害怕门本身,不如是害怕门后的东西吧?”

“他还怕鬼?”邵宇怔了怔。贺言不是这款的啊?邵宇清晰地记得这家伙出了名的淡定,特工局团建放的影片,无论是中式恐怖,日式恐怖还是美式恐怖,他都一脸平静地看完全场,还要煞有介事点评一句:不够吓人。

“呃哈哈…可能不是怕鬼吧。”傅随安挠了挠头,“邵姐姐应该还记得当时我快撤离潜意识空间时说的话吧?”

“家人?”邵宇一点就通。她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脑内残缺的拼图只差最后一块就能彻底完善,“你的意思是,阿言一直在害怕的,是家人的死亡?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推断。”

“这个嘛…”傅随安闭上双眼。

此时此刻,他仿佛又来到了那个幽暗闭塞的空间。沉默的风声,渗入骨髓的寒意,四面挤压过来的墙,深邃的走道,以及走廊尽头的门后,一排排悬挂在高处的穿着白裙的女人。

“……我和贺言在最深层的潜意识中枢里,找到了一个房间。”傅随安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放弃将这个烙在他记忆中的图像传输给邵宇的念头,“房间的天花板上,悬吊着密密麻麻的人类女性尸体,穿着白裙子…没有鞋…都长着同一张脸。当时的感受就是,她们和贺言的脸很像,都很清秀。所以不排除,那些是贺言…母亲的可能性。”

“……”邵宇少见的沉默了一下。他人的潜意识空间里怎么会出现贺言的母亲。难道【冉遗】又一次进化了?现在带来的病症影响能联机?

难怪贺言会昏迷…这对一个早早失去母亲的孩子来说打击太大了。

“还有一个问题。”她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尽量不去回想刚刚傅随安形容的画面,而是托着腮询问道,“你是怎么突围的呢?”

“噢这个啊。”傅随安似乎还没从回忆中走出来。他走着神,一边回忆一边梦呓般出声,“当时空间里闪光弹似得很亮,等我缓过来发现阿言已经昏过去了,只能把他扛起来往回跑呗。那个【冉遗】母体的行动速度很快,形态很像我们之前在走廊里遭遇的小蛇,但要更大也更凶猛。其实在阿言跟我说母体可能是蛇类时我就留了个心眼,这类【冉遗】对电波和声波都很敏感,所以那个时候我就没开麦。”

“至于为什么没开视频…贺言这家伙向来好面子,这样狼狈的一面要是叫你们看到了,他不得耻得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啊~?”傅随安嘻嘻一乐。

“……”

邵宇无语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怎么着,就你能看啊?

“不过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贺言在昏迷前还说了一句话,我一直没想通。”

傅随安皱着眉,兀自思索起来。

“什么话?”

“他看着我,然后说了一句〖对不起〗。”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对不起?为什么对不起你?”邵宇更疑惑了。

“三种情况。”傅随安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

“要么他在为麻烦别人对不起。”

“要么他在向他的家人说对不起。”

“要么……”

“……他在为自己设局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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