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隔离室内。
贺言闭着眼，脸色苍白像张纸。
床头，仪器上的各项指标都稳定下来，
床尾，海木教授与纳兰先生正并排坐在一起，面面相觑。
由于探查、执行、医疗、后勤部队的人除了突发状况外几乎很少凑在一起，更何况几乎从不出勤的心理辅导部部长海木教授更多时候只是当个挂名的S级特工当顾问，此刻和后勤部部长纳兰迦亚共处一室，还是有一些小小的尴尬在的。
再说了，两人之间各属于不同的直属部门，领域不一致，大多数时候也无法共事，以至于两位成年人互相之间的对话有些难以启齿。
“呃……”海木犹豫着打破沉默。
“我……”纳兰迦亚同时开口。
“……”
“……”
两人不约而同闭上嘴。
“……我去看看小贺晚上要吃的营养餐的成分表。”海木率先离座。
“……那…我去找块热毛巾备用？”纳兰迦亚起立。
两人面上各自带上尴尬的笑意，默默地干起了自己的事。
病房眼看着又要再度回归沉默，咔哒声及时响起。
海木和纳兰抬头望去，只见病房门开了。
“哟，都在忙呢？”
傅随安探头探脑地打量了一下室内，随后侧过身，给身后的严苑同让出道来，“大姐头来取贺言的随身物品调查，辛苦两位前辈照顾他了。”
言罢，他侧目看向正躺在床上的贺言。
此刻他眉头紧皱，表情紧张，似乎深陷噩梦，整个人像易碎的瓷器一般苍白，眼底下一片黛青。不过从他身边的医疗仪器显示的指标来看，他的状况已稳定下来，只是被剥离的意识重回躯壳还需要一点时间——或者说他自己不愿意清醒。
傅随安知晓一点贺言的过去，有些心疼地抽了抽嘴角。
至少趁现在多睡会儿吧，阿言。
“海木教授，纳兰先生。”一旁的严苑同欠身致意，“多谢你们愿意照顾小贺。”
“唉哪里话，应该的应该的。”海木轻笑了笑，抬手指了指床头柜上的透明袋子，“小贺的随身物品都在那里。”
严苑同轻笑了笑微微一颔首表示感谢，随后走过去将白色的小塑料袋拎起。
邵宇站在他俩身后，从怀里摸出检测仪检索了一圈。
没有发现**。一切正常。
邵宇满意地一回头，发现傅随安还在盯着贺言的脸心不在焉。
她顿时无奈地叹了口气，走过去用胳膊肘肘了一下他，后者后知后觉惊愣一下，这才想起有件事忘记说了。
“咳…这个…那个…老大说了，最近咱们两个团队的关系比较敏感，在真相查明之前，还请两位先生之间也互相避个嫌吧～”傅随安倒是大大咧咧，面朝海木教授和纳兰先生扬起肆意笑容，“论坛上的内容二位应该也都看见了吧？”
“唔，我还以为那是玩笑话呢。”纳兰迦亚托着腮思考，“不对，应该是玩笑话没错。说得那么模糊…果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对吗？”
“所以是发生了什么？”海木教授愣了愣神。他作为心理研究者，平时终端看得会少一点，此刻颇有种网络2G冲浪的感觉。
“大概只是特工局内部特有的表演彩排。”邵宇中肯地评价道，“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维护一个共同创造的舆论——听起来还蛮热血的，不是吗。”
换句话说，也就是逢场作戏。
“好吧，虽然不知道具体要做些什么，但只要互相错峰避开对方就行了吧？”纳兰迦亚无奈笑笑，“还是说我们必须整点矛盾出来？”
“矛盾这件事交给陈大教官就行了，我们只需要互相避个嫌就行。”严苑同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种感觉…这次的幕后主使并非一方。而且通过一方的契机，另一方在借机推波助澜。”
“我们目前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将幕后方想看的那一面展示给他们看，诱使他们自己露出马脚。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拿捏住策划的那方还是助推的那方，于特工局而言都无害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听到了什么我不该懂的东西…”海木教授讪讪地笑了笑，“严局长看起来很信任我们？”
严苑同摊手一笑：“我愿意信任所有当初一齐建立特工局的人们。”
“但我始终相信人会变。”海木摇了摇头，他深邃的绿眼睛透过单片眼镜直盯着严苑同的双眸，沉静又淡然地回应道：“聪慧如严局长，亲历那么多事件，不可能不知晓这一点。”
严苑同哑然失笑。不愧是海木教授，那个全球范围内享有著名的心理学教授，她的所有想法在他面前几乎无所遁形。
“的确，这些小心思逃不过海木教授的慧眼。但我确实信任你们，因为只需要小小的代换一下双方的立场，就能明白你们并无任何动机与目的谋害一个尚处在花季的少年。”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因为从建立特工局之初，我就知晓，一个做父亲的人绝不会对一个家庭破损的孩子下手。”
“这个理由，足够说服你们了吗？”
大姐头不愧是大姐头。她只消往那一站，身上就自然而然地散发出顶天立地的气场。当初她也是这样，依靠端正的信念与永不后退的精神折服了许多人。
纳兰迦亚和海木默默地对视了一眼，随后两人默契地同时叹气。
“感谢严局长的信任。那么现在我们该做些什么呢？”
严苑同垂着眼思考了会儿，随后道，“可能需要你们中的其中一位退出针对特工贺言的治疗。”
“是我吧。”纳兰迦亚点了点头，“刚刚我大致查看了一下舆论全貌，身为陈教官的直属下级，继续待在小贺身边，不适合也不安全。”
“对。有心之人会质疑你的用意，而舆论会将这份质疑变作针对你的攻击。一旦幕后主使反过来利用舆论，我们很可能连这最后的主动权都失去。”严苑同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下来，“抱歉啊纳兰先生，这次实在对不住。”
“小事，小事。”纳兰笑着摆了摆手，“我很高兴能为你们做些什么，这样一来也好，我可以顺便去监控室看看苏逸和易秋寒的委托进度。”
儒雅的黑发男人站起身打算离开，最后又看了眼海木教授，揶揄了一会儿终于开口。
“对了海木教授，改日来厨房试试我新研制的小蛋糕吧？”
“好啊。”海木仰起脸笑了笑。他突然发现这位男子也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古板沉默。
“我们也走了。”严苑同一把拽上盯着贺言正陷入无端沉默的傅随安和正用一种炽热眼神盯着医疗器械的邵宇就往门外走，面带微笑，“如果有特殊情况，直接打我终端就好。”
“好的。”海木教授点了点头，“几位慢走。”
……
走出隔离室，傅随安，邵宇和严苑同和纳兰迦亚告别后，一行人走向档案室。
一路上，傅随安一改来路时的欢脱，变得格外沉默。
第一次看到犯贱之神那么沉默，整得邵宇好奇地盯着他眼睛看了两眼。
“怎么了？”
难道那一肘力道太大把傅随安的快乐打飞了？
“嗯？噢噢没什么，我在想一件事。”傅随安一脸沉思者模样，严肃异常。
“什么事？”
“今晚吃什么。”
“……”
神金。
邵宇登时走远了。
“哎呀我开玩笑的你别用这种冰冷的眼神看我嘛邵姐姐～”傅随安可怜巴巴地贴上去，“嗯我只是在想啊，如果贺言这小子的档案被泄露了，为什么我的没被泄露？”
“因为你的潜意识空间里全是犯贱，所以【冉遗】也不想靠近。”邵宇平淡地直视前方，没施舍给傅随安一个眼神，“没什么好说的。秒了。”
“好狠心啊邵姐姐～再多骂骂～我爽了～”
我草妈妈救命有抖爱慕。
傅随安仰起脸呲着大牙乐，“不过我说认真的，这确实不像是巧合。”
“的确。按照目前的信息来看，并不像巧合。”邵宇向上正了正眼镜，“我想过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这是贺言在以身试险。也就是说，他参与了这次结果的导向。”
“啊对，小爷我也是这样想的～”傅随安得意扬起脸笑，“当时我就奇怪了，他干什么诱导我一定要参与那个S级委托的调查。”
邵宇略感无语地瞥了眼傅随安，“这又是什么被你雪藏了很久的情报吗某位知情不报的犯贱之神大人？这是要犯欺君之罪的。”
“哪有，只是我当时自己也没想通，只是现在通过邵姐姐的提点，好像有点眉目了。”傅随安一边走一边思考，“我差点忘记他从之前就一直有这样的毛病，这家伙自毁倾向严重，说不准…”
“说不准？”严苑同也来了兴致。
“我就是推测哈，猜错了也不关我事。”傅随安随手叠了一层甲，随后开始分析，“他从好久以前的任务开始就在怕门了，可每次都和我说没事。我们干特工这行的，最该避讳的就是知情不报，说明从当时起他就有这样的考量了。”
“论坛上那个神秘失踪的S级委托，当时我只是随手在翻评论区，他却凑过来问我怎么不接。当时我还以为他也是想接个大单子转换一下心情，现在想想不对劲啊，他好像在诱拐我这个良家妇男。”
邵宇翻了个白眼。
“好的某位确实失了身的良家妇男。还有吗？”
“有有有，别急我这不还在盘嘛…”傅随安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晃晃，“其实这个推论最主要还是从阿言昏迷前那句〖对不起〗开始。”
“我知道他回避型依恋不喜欢麻烦别人，也知道他一直对他死去的母亲抱有愧疚感，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种直觉。”
“什么直觉？”
“他那句话就是对着我说的。”
“他很抱歉把我卷进来，但他的行动需要一个足够聪慧、能跟得上行动的见证者，否则他的行为动机就会变成一个无解之谜。”
“于是他选择了我，哼哼。”
傅随安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呼呼喘了两声，随后面朝两人一笑：
“两位裁判，小爷我的推理表现如何？满分请爆灯——”
“爆头还差不多。”
邵宇面无表情地吐槽了一句，随后低着头沉吟几秒。
“……其实蛮合理的，找不出有什么逻辑错误的地方。”
“我也挺愿意相信。再加上小贺也不是第一次自导自演了。可能是过去创伤的原因，他一直很难相信他人。”严苑同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可以先保留这个想法，等到档案室看看这名患者——以及贺言的档案之后，再下定论。”
严苑同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补充道：
“随安，小邵。你们两个，最近多加注意。如果我们思考的方向大致是对的，那很有可能你们会间接遭受迫害。再加上近段时间舆论的制造，应该会有不少关于你们的流言出现。记住，不要反驳，不要认同，尤其是你，随安。”
傅随安无辜指指自己：“我？”
“别又异想天开做些超出能力范围的事。”
“哎我知道了大姐头，不过大姐头就不怀疑我们两个就是倒卖档案的内鬼吗？”
傅随安笑嘻嘻地搂上邵宇的肩膀，被邵宇没好气地狠狠一肘搡开，“你想啊，也挺合理的，其实我嫉妒贺言那小子很久了，现在想玩一手陷害，然后我俩联手连夜把他的档案卖给了特工局外的某个组织，想要把他除掉什么的。”
“别扯上我。”邵宇没好气嘟哝，“睡觉都睡不够，没空参与你那破洞百出的计划。”
“啊对，就是因为贺言吵的邵姐姐睡不着觉，所以我才出此下策——”
“……”
眼瞧着邵宇眼中的杀气变重，傅随安连忙悻悻闭上嘴吐吐舌头，一面念叨着“杀生罪过”“我就是活跃活跃气氛”云云。
严苑同无奈。她觉得有必要声明一下自己的想法。
于是她顿住脚步望向两人正色道：
“当连你们也要拿刀尖对准我的时候，就是特工局将亡之时了。”
“特工局是太多人的家与避风港。如果这处居所也坍塌，不会有人承担得起一众绝望的人的复仇。这里不缺就算燃尽自己，也要带着对方下地狱的人。当这些来自地狱的火焰燃起，整个世界将会陷入火海。”
“而我的职责，就是不让这种情况发生。”
“……啊哈哈…”傅随安目移。
“下回说话前动动脑。你是这种人吗？我是这种人吗？大姐头是这种人吗？”邵宇小声用胳膊肘戳了戳傅随安，后者难得心虚地干笑了一下。
特工局的室内场所巨大，三人步行好一阵才终于摸到档案区。凭借严苑同优秀的记忆力，很快就摸到了员工＆病患的档案区。
“到了。”
严苑同在一扇门前站定。她抬头去看门框上挂着的门牌“ZERO”。和回忆中一样，它依旧是那样。
与其他门牌显得格格不入的是，它像是经历了太多时光的雕琢，上面的黑漆已磨损不堪。
“我去…那么帅。”傅随安小声嘀咕。
“特工局的前身可是经历过战争洗礼的隐密研究所，存留着许多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手笔。”严苑同从上衣口袋里摸出身份卡刷了一下智能门锁，咔哒一声，“努努力升职，说不定某天你能在这个区偶遇上个世纪的幽灵。”
“害，我才不信这种东西。”傅随安瞥了眼四周，不由耸耸肩，“幽灵是有多无聊才会待在生前上班上得累死累活的地方啊？”
“要是是实验体阴魂不散呢？”邵宇在一旁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既然是研究所，也不是没可能吧？”
“……啊？”
信息量有点大。傅随安感觉自己的大脑停转了一秒。
“邵宇开玩笑的。如果真的在这种地方碰见幽灵，我的建议是去找海木教授进行一个心理健康状态的评估——应该是加班加出幻觉了。”
说着，严苑同单手推开大门，黑暗中亮起幽光。这里似乎很少有人造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书卷腐烂和灰尘发酵的异味。
无论是邵宇还是傅随安，在特工局待的时间都不算久，更不知道在组织内部居然还有那么隐密的地方。两位年轻特工充满好奇，站门口东张西望了很久才敢亦步亦趋抬脚走入。
“在患者空间里待太久，罹患了黑暗恐惧症？”邵宇走在前面，回头看了眼正迟疑跟在后头的傅随安。
“哈哈哪儿能呢，门口那牌子太帅了，忍不住多看两眼。”傅随安吹了声口哨，却是微微皱起眉头，“话说那么机密的地方，怎么一路上没看见警戒人员？”
“…………”
严苑同的脸色微微一变。
“难道我们……”
她话音未落，室内灯光大亮，书架间的缝隙里闪出速度极快的一个影子，反手握着雪亮的匕首，直直刺向了大姐头毫无防备的后背。
“闪开！！”
情急之下，傅随安爆喝一声，抽离身旁书架的一本资料精准甩向袭击者。
很显然这样一本并不厚重的书籍并不能逼退对方，但也成功让他分心躲闪了一下。这空出来的一秒成功让严苑同反应过来，侧身甩肘直击他面门。
“啧。”
伴随不爽的咋舌，身影不得不向后撤退，那柄雪亮的匕首也随之缩回了袖口。
“砰！”
资料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傅随安暗骂了一声，刚想向前追两步，却发现袭击者正站在两尺开外不再动作。
严苑同也没有动作，只是静静看着对方。
两者相互对峙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那个，申请退赛。”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邵宇弱弱地举手，“我想睡觉。”
“你谁啊！！”傅随安不爽地出声，“大哥你搁这玩刺客信条呢？”
“……”
场面僵持了差不多有五秒，对方突然有了动作。
“哈。我当是谁。”
他走到光下，一把抓掉脑袋上的黑色兜帽，露出一张俊脸。随即他抬脸，潇洒一摊手，肆意地咧开嘴笑。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嘴里的两枚对称的虎牙尤其明显。
“不好意思，刺错人了。我还有机会吗？”
金发帅哥的目光越过严苑同的肩膀看向傅随安，脸上的笑意更甚。
“我想宰的只有你这条狗而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