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床上惊醒,将噩梦吐到腿上。
若真能把噩梦如吃坏肚子般吐出来,日子就会变得轻松很多。
实际上,我吐出了胆汁和过去几天里勉强咽下的少量食物。
恶心的味道令我干呕起来,浑身发抖,冷汗淋漓。
噩梦已经连续折磨我两个星期,昨晚痛苦从未间断,创造了新记录。
大部分时间我都在紧闭双眸,努力忘却噩梦,而非安稳休息。
一望无际的黑暗平原、监视者、眼球,夜以继日地把知识塞进我的脑袋,直到我挣扎着起床,回到如牢笼般的躯体。
我呢喃吟诵着诗歌以摆脱眼球的声音,柯勒律治的诗句在我口中驱散着恶心的味道。
然而效果并不是很理想,我脑内压力骤增,逐渐流起鼻血,而血滴在床单上汇成一滩恶臭。
直到此时,眼球的课程仍未结束,几何图形与不可能的方程式不断浮现,使我再次干呕。
黎明灰光透过窗户照入房间,床头时钟显示的绿色数字说明我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连两个完整的快速眼动睡眠期都没度过。
房间里弥漫着呕吐物和汗水的恶臭,血腥味更为浓烈,唯有捏住鼻子止血才可减轻气味。
我不愿承认此刻正经历着人生中最严重的一次精神分裂症复发,仙境正在召唤我。
每个月一两次,我还能勉强应付,可两周没有休息好,身体和精神便不堪重负,无力反抗。
过去的几个星期使我形成了生活习惯,起床把沾满汗水的衣服脱光,将其与床单一起塞进公寓角落里的古老洗衣机。
然后,尽量把自己收拾干净,喝下三杯咖啡,再拖着疲惫的身躯去上早课。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去理会幻象,直接将其无视。
后墙旁边,骨瘦如柴的人影用漆黑深邃的空洞盯着我,许多手指按在它脸上,关节和皮肤由蘑菇和大理石组成。
窗外飘过巨大黑影,拖着绳索般的触须,似乎是只气囊水母,正哼着晦涩难懂的歌。
我靠着毅力,终于将洗衣机开动,黑色脊椎和尖刺组成的球状物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脚面。
没有触感与重量,它看似存在,实际上并不存在。我一脚将其踢开。
烧好水,我踉跄着走进狭小的浴室,洗去各种恶心的味道。
我多次向水池吐出被污染的唾液,直到我觉得自己不再污秽肮脏,而后擦去鼻子与脸上已然干涸的血迹。
即使清洗干净,我依旧不喜欢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她眼睛里充满疲惫,完全没有精神,面色病态且苍白。
闻到速溶咖啡的香味,我的胃因饥饿而紧缩。
喝完咖啡,我便开始翻箱倒柜,寻找食物,却忽然发现浑身长满钢筋般粗壮毛发的幻象在橱柜后面晃动。
我沉默着等它过去,生怕一伸手进去,它就会看向我。
最终,我没有找到食物,只好无奈地穿上套头衫,找到一条算得上干净的牛仔裤,再把厚软的外套披在肩上,如盔甲一样将世界隔绝在外。
它就是我最昂贵的物品,仅次于笔记本电脑。
父母从未相信我能顺利读完大学,事实也确实如此,开学仅两个月后,我便准备放弃学业。
为此,我需要找到合适的借口,比如承认写几篇莎士比亚和拜伦的论文所带来的压力导致我旧病复发。
离开校园之后呢?承认我无法成为正常人,再承认我无法交到朋友,最后承认我余生要在药物的麻醉中度过?
我好累,思考都变得缓慢且煎熬。我急需给身体补充能量,必须立即出门。
从公寓出发,仅需步行七分钟,我就可以到达大学校园的前门,不过现在才早上五点半,食堂并未开门。
秋日的凉风吹拂着我的脖子和双手,让我从汗水粘稠的不洁感中解脱出来。
最近我都无法正常进食,导致我没有力气洗澡,仅能粗略清洗。
小巷的尽头,我转了个弯,向沙罗福德学生区深处走去。
街道或墙壁等现实中的幻象总比噩梦中更加恐怖。
沙罗福德开阔的天空和公共广场为我提供了足够的幻想空间。
郊区街角,驼背的庞然大物半隐于黑雾,红色肉刺从嘴里扎入地面,逐渐熔化为唾液。
一棵被深秋天气冻得半死的树上爬满了如举重运动员手臂般粗壮的白虫。
前花园里晃荡着一群没有脸的骨白色骷髅。
突然,巨大黑影遮蔽了黎明的天空,六条圆柱状的昆虫腿高耸在城市上空,每走一步都会发出震天动地的哄咙声。
无数幻象在每条道路的尽头滑行、攀爬、蠕动。
沙罗福德十一月的黎明,外面没有几个真实的人,我可能会向虚构的幻象友好地点头致意。
你或许从未来过沙罗福德,不过应该听说过当地大学,毕竟除此之外就没什么特色了。
为了吸引更多人前往此地定居,市中心改造成时尚的模样,仿若跟上了时代。
然而实际上,它已经老化且毫无改变,四处都是衰败的痕迹。
恍惚间,我来到了阿博茨巷,此地聚集着外卖店和一家关门的音像店。
我的目标是土豚——全天24小时营业的早餐咖啡馆,桌子油腻,地板肮脏,食物却令人难以置信的美味。
其他学生很少去土豚,唯有我是常客。
一个怪物潜伏在路中间抽搐并颤抖,怪异涂鸦在空中飘荡,仿佛深渊裂缝。
我停下脚步,不愿离它们太近,接着移开目光,将其从脑海中抹去,准备专注于早餐大事。
突然,我发现一个少女站在咖啡馆旁,她朝我瞥了一眼,我们的目光不期而遇。
她露出洁白的牙齿,眉毛轻微上翘,好似我们在分享着无声的笑话。
即使我的状态处于最差之时,仍然不会把她误认为是幻象。
她昂首挺胸,皮夹克松垮地搭在肩膀上,双眼望天,将整个世界尽收眼底。
浓密的栗色头发松散而慵懒地从额前向后散开,长度比多数少女短,却给人一种从未经过理发师裁剪的特殊感觉。
其脚上穿着一双破旧的靴子,两侧的玫瑰图案已经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