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了……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真难回答……”
我缓慢地讲述我喜欢的作品，直到我再次抬头看雷恩时，她脸上充满笑容。
停顿了一下，我正准备继续说下去，雷恩却突然说道：
“其实也不难回答吧？比起谈论病情容易多了。”
“我喜欢读书，不喜欢发疯。”我觉得理所当然。
雷恩好奇地问道：“发疯是什么感觉？”
她和心理医生或别人完全不同，很直接，没有怜悯，亦无哄骗，仿佛我就是一个常人。
此时，我多年的禁忌和羞耻被打破，潜意识中出现一个水库大坝泄洪口，随时可能将水倾泻。
她已经看到了我最糟糕的样子，没什么好隐瞒了，我可以卸下包袱。
“你读过《爱丽丝梦游仙境》吗？”我问道。
雷恩点头不语，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我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我去过仙境，却不是爱丽丝去的地方。我称之为仙境，仅因仙境是唯一相似的文化参照点。它黑暗且广阔，充满想要给我灌输奇怪知识的怪物。”
话到此处，我词穷了，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沉默地盯着桌面。
稍微整理一下回忆，我在脑中组织语言，同时嘴里说道：
“我当时九岁，并没有兔子洞或魔镜，而是穿过床下的深渊。不过一样可以称为洞，它是不存在的地方。一天晚上，我和妹妹在黑暗中用手电筒在被窝里给对方读故事，偶然发现了它。妹妹上完厕所回来，发现它就在床底下，似乎在邀请我们进去。当你还是孩子的时候，童话故事充斥着你的生活，没有人告诉你童话并非真实。因此，年幼不知畏惧的我们鲁莽决定进去探险。”
回忆逐渐涌上心头。我们曾是龙凤胎，如今变成了双胞胎；我曾是妹妹的哥哥，如今变成了妹妹的姐姐。
不，我已经失去了妹妹，仅剩孤独一人，大家都告诉我，妹妹从未存在，我一直是独生女。
我颤抖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继续讲道：
“我和妹妹是双胞胎姐妹，做什么都在一起，自然一起进去了。然而，当仙境让我离开之时，仅剩我自己了。妹妹的床消失了，衣服鞋子也不见了，仿佛从未存在。后来，我钻进床底，歇斯底里的尖叫，呼喊她回来，结果被抓进了医院。当医生给我注射镇静剂之后，我尝试询问父母，妹妹怎么不见了？”
“她怎么了？”雷恩问道。
闻言，我低声答道：“她从未存在于世，仿若仅存于我的记忆之中。可我不愿相信，她从小与我一起长大，怎么可能并不存在？全家福里面只有父母和我，根本没有妹妹。她消失六个月之后，我便确诊得病，医生没见过类似的情况，因此只能判为精神分裂症。”
雷恩歪着头，沉默不语，耐心等待我讲下去。
由于太过伤心，我的身体逐渐颤抖，同时语气消沉地说道：
“妹妹消失之后，恶梦逐渐增多，最终变成噩梦。梦中犹如仙境，却依旧见不到妹妹。人们称之为夜惊。做噩梦的时间很多变，可能是每个星期一次，亦或一个月也没有一次。我偶尔以为噩梦结束了，可很快就会卷土重来。后来，白天也开始出现幻象，例如各种怪兽和不可名状之物。仙境召唤之时，我就会脱离现实好几个小时，既然人们觉得我疯癫有病，我便称之为‘发病’。刚才你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处于进入仙境的初期，可不知为何突然将其摆脱了。”
“发病就会前往仙境？”雷恩又问道。
我摇头否认，“不，噩梦中的地方和仙境一样不存在于世，除此之外并无更多相似之处。我若回到仙境，应该会原地去世。我首次发病时才十岁，当时梦中充满了巨型昆虫和金字塔。医生听完我的描述便让我吃药。”
“抗精神病药？”
“没错。”
“起作用了吗？”
“并没有，甚至不如吃颗糖有用。不过我会假装药效并非无用。”
雷恩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精明的神色，“你在仙境和噩梦里到底看到了什么，希瑟？”
“我不想回忆，它们让我很难受。”我拒绝了。
“求你了，告诉我吧。”雷恩把手伸过桌子，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很温暖柔软，我想脱离，却被她紧握住。
“你从没跟别人说过吧？藏在心里会憋坏你，将它们释放出来吧。”雷恩继续尝试说服我。
我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要问？”
“因为你需要倾诉呀。虽然你告诉医生药物起作用了，可实际上并非如此。你隐瞒了仙境和噩梦的事情，从十岁直到如今。”
雷恩理直气壮地说道。
稍微犹豫片刻，我咽了口唾沫，常识性说道：
“眼……眼球……巨大的眼球……足以遮天蔽日的眼球。”
回想起怪异的事物，我感觉胃部翻涌，快要吐出来了。
“然后呢？”雷恩似乎很感兴趣。
“不对，并非遮天蔽日，眼球就是整个天空。它仿佛噩梦中的神，注视着整个世界。它有无数仆人在废墟和尘土中待命。偶尔强迫我学习，亦或强行灌输知识。”
我努力让自己别发抖，不考虑太多。
然而越挖掘记忆，我就越发无法自控。
好在雷恩趁我失控之前站了起来，坐到我旁边并搂住我的肩膀。
我浑身发抖，她让我深呼吸，我便照做了，直到我再次清醒。
“你还好吗？“雷恩关切地问道。
“不太好。”我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擦干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
雷恩松开搂着我的手，我实在太懦弱了，不敢请她继续搂着我。
她研究了我一会，然后说道：“我若能证明你没疯会怎样？”
什么意思？难道她不觉得我有病？不过她在我人生中最低迷的早晨给予了关心和安慰，愿意继续传播善意也很正常。
“你无法证明。”我直截了当地说道。
“你很像我一个朋友。我确实无法证明你没疯，可如果我能证明你是正常人呢，希瑟？”
“怎么样才算正常？大家都觉得我不正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