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答无疑又是敷衍了事。
看着这不带一丝波澜的脸,不知为何,瓦莲有一种一拳打在上面的冲动。
“凭什么?她凭什么能对这一切漠不关心?难不成这时候了,这混账还以为自己能够将一切置之身外?”怒火在心中蔓延,每天累死累活的总指挥需要个发泄口,将她的负面情绪全部释放。
但浪费时间是可耻的行经,揍无鸣一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何况她也没做错什么。
不再多说,瓦莲走时甚至没多看她一眼。
双方的交流单方面的不欢而散。
陈旧的铁门吱呀作响,无鸣将桌上的稿纸整理好后便默默关上。
“莫名其妙。”说完,她躺在床上,深蓝色的瞳孔望着发潮长霉的天花板,小声嘀咕一句。
来到军事基地后的生活枯燥无味,除了每天待在桌前书写永远写不完的大学论文外,她实在是无事可做。
可战前的生活呢?
优渥的家境令她的生活非常充实,锦衣玉食更是令人流连忘返,她当然明白这一切都是谁给的。
先是生物学意义上的妈,她对自己还算得上不错。那女人遇刺身亡后是苍鸿,虽说这人平时对自己的敌意很大,大到毫不掩饰,可她还是捏着鼻子保了自己几年,一直到长大成人。
然后战争爆发,无鸣就这么躲了起来,一躲就是三年,直到被军队找到,带回这里。
她见证了战争的源头,也见证了第一次与第二次的城市暴乱。
她爱联邦吗?
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所有人,不爱。
她爱的是曾经的舒适生活。
许是因为她的理解能力低下,亦或者思维僵化,无鸣没法理解这场战争的目的是什么,她那知识匮乏的脑袋里更想不出战争的动机。
与历史书上学到的寻常战争不同,这场战争中穷人失去了生命,富人失去了生命,官僚失去了生命,疯子与理想主义者也失去了生命。
而她和一众无辜之人永远失去了自己的生活。
听见核战争爆发时,与其他愤怒,绝望,恐惧的人们不同,她反而松了一口气。
战争要结束了……终于TMD要结束了。
月面防务军是第一个释放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势力,战争白热化时这帮人就干过往江河源头扔化学武器,然后炸毁医疗设施的事,他们的种种劣迹广为流传,在当时是实打实的反人类势力。这个军阀,不,应该用疯子称呼更为合适。在掌控了东南联邦政府后更为疯狂,竟然毫不犹豫按下那个红色按钮,这群叛匪竟敢以联邦的名义清剿所谓的“叛匪”。
当然,这除了让他们手上多添一笔血债之外并没有用。
作为回敬,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新都联邦高层调动了为数不多的轨道炮和星舰,将月面军的老巢,连带着上亿平民融化。
从那时起,天上的三颗月亮不再完整,其中一颗多了块肉眼可见的巨大黑斑。
上面埋葬了无数人的尸体。
全大陆范围的核战摧毁了所有军阀,也摧毁了各行各业,带着大伙们手拉手退回了前工业时代。
无鸣知道的就那么多。
在打得你死我活后,残余的军阀势力再也无力发动战争,世界迎来和平,这是设想中的最好结局。
当获知新都内部的联邦政府竟然还在苟延残喘,并且领导人竟然是苍鸿时,无鸣是难以置信的,鉴于这帮人之前的行径,她可不想再看到核弹满天飞的场景。
但仔细想想,联邦高层虽然也是畜生不如,草菅人命,可思维好歹还算得上是难得的正常人。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需振臂一挥,大陆各地在战火洗礼下麻木的士兵自然会为了那再造联邦的口号继续追随。
所有人都累了,不想打仗,只想赶紧结束这操蛋的一切,哪怕这个口号如此的虚无缥缈,死在心安理得的美梦里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明天的投票结果想都不用想,压抑许久的士兵早就想进驻新都解决这一切,动员的结果是板上钉钉的。
她不知道苍鸿是怎么当上联邦领导人的,可待在新都那个人间炼狱这么久,想必该说的和不该说的早就全抖出来了,这对自己非常不利,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只能先想想看怎么应对接下来的盘问,希望不要死。”想着想着,她再也无法支撑沉重的眼皮,昏睡了过去。
……
新都,新生广场……
这是一个伤心之地,也是战争的源头。
第一次,来自大江南北,寻求变革的进步人士齐聚于此,其中还混杂着不少怀着坏心思的家伙,他们举起喇叭竖起横幅,妄图用这种方式向联邦政府诉说着自己的想法与请求,……
第二次,饥寒交迫的市民抱着必死决心走出家门,他们面对着枪炮坦克的威胁与联邦官僚的陈词滥调,选择拿起武器,哪怕手上只有石块,这也是寻得一线生机的希望。
第三次呢?
劫后余生的人们再也无法忍受了,黄浩也是其中一个,他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每天过着朝九晚五,还算得上滋润的日子。可战争爆发后他亲眼见证了联邦政府毫无人性的屠戮,在自家老哥也被车载电磁炮轰成谁都认不清的焦炭后,他先是迷茫,又在后面的核爆中陷入了绝望。
经历了这一切黄浩本想离开这里,但外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郊区到处是土匪和落草为寇的士兵。与之相比,城内虽然遍布那些放射性尘埃,可只要做好安全措施,暂时不会有丧命的可能。
当幸存者们感叹着自己还存活于世时,黄浩却陷入了惆怅,经常对着墙壁发呆。
他有种预感,非常不详的预感。
但他不敢想下去,只能逼迫自己在剩下残垣断臂中冒着生命危险寻找那为数不多的生存物资,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黄浩的运气不错,和几个邻居找到了一间超市仓库,里面装着些还没开封的食品。
生存暂时有了保障,可那种不详的预感却愈发强烈,逐渐占据了黄浩的脑海,他实在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只明白这是一些不好的东西。
直到坏事已经发生,他悟了。
“新生广场运动”是一切的起源,而这场运动中,一位名叫刘焱的学者被联邦政府官方定性为运动的发起人,并且将他的信息公布于众,试图为他打上叛国的烙印。
这人有着政党背景,据说还和某些高层有着联系,他曾因爆料政府高官的某些非法实验轰动一时,后被联邦最高法院判决无期徒刑,再后来因表现良好减刑释放。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第一次新生广场运动后这个世界仿佛查无此人,或许他早已死在了战火之下中,又或者在家中饿死,还可能因其他原因人间蒸发。
但现在的他无论是死是活,只能够代表一类人——死于战火之中的亿万怨灵。
你渴了吗,饿了吗?想吃东西了吗?先别着急绝望,先看看周围吧,要是还有力气就拿起武器,起来杀人,或者被别人杀了。
这个世界本不是优胜劣汰的,但此时此刻的新都,永无止境的大逃杀才是人们的主题。
在匮乏与荒诞的城市中,没人知道为什么,可所有人就是将这一点奉为真理,也许大家将刘焱本身视为一种合理杀人的符号,将不甘与怒火如同四年前的民运一般通通释放出来,只有将你死我亡的疯狂理念贯彻到底,新都,乃至全世界才能得到未来。
也许此时此刻,刘焱本人或许还活着,但他迟早会被下一个“自己”杀死,而在那之后,这种代表着他本人的反抗思想将蔓延到世界各地,直到……
最后一人还站在这片废土上。
而黄浩,面对着预感成真,他别无选择,只得全身心地投入到这片战场,成为了亿万怨灵的其中一员。
“以前这里是新都尖塔大厦,我家就在旁边。可我现在TMD刚刚打完了超市保卫战,为了活下去我们抛弃了那块风水宝地,手上唯一能吃的只有压缩饼干,还硬得像石头一样,我周围同伙只剩下了三人,大伙们都是一副死人脸。”
黄浩灰头土脸,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衣服遍布血痕,上面还绑着几片锈迹斑驳的残破铁板,左边的袖子空荡荡的,在超市时他失去了一条手臂,若非运气很好,或许他早就死在了先前的战斗中。
在这段时间内他杀了不少人,也许是出于自卫,亦或者带有着发泄心理,反正他就是这么做了,且毫无负罪感,到了现在甚至连眼皮子都懒得眨一下。
木然地看了一眼周身的同伴,又环视了四周的残垣断壁,黄浩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丝悲凉,“现在城内到处都是发了疯的杀人狂,我们现在要去哪?”
没人应他的话,四个人就像是幽灵一样,穿梭于废墟当中。
轰隆隆。
地上的石子微微颤抖,随之而来的则是引擎的轰鸣声,毫不掩饰的那种。
声音吸引了四人,浑浊木讷的眼睛向源头望去。
这么大的声音,生怕不知道有人在那吗?
“吵死了……”沙哑的声音从黄浩身旁的一人口中发出,其他人也是微微点头附和。
刚刚打了场败仗,他们现在可烦躁得很。
出于报复心理,黄浩一行人快步走出这片废墟巷子,他仅剩的右手死死握着枪杆,扭曲的心态令他现在只想送不远处的噪音制造者上西天。
黄浩走在最后面,还没来得及走出小巷,他先是听见砰的一声,紧接着视角天旋地转。
幸运的是,因为距离最远,爆炸的冲击波只是将他震飞到了巷子更深处,除了耳鸣外和骨裂外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至于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了,先头的那人最为不幸,被炮弹正面击中,直接打成了肉块,死无全尸,剩下两个则是拖着半边身子发出凄厉的惨叫。
黄浩辨认不出地上的碎肉和鲜血是哪个同伴的,来不及悲伤。他蜷缩在巷子深处,努力睁开双眼,终于看清楚了噪音的来源。
一辆主战坦克,挂着联邦政府标志性的蓝底旗子,上面七大洲四大洋的白色图标尤为显眼,仅仅只是因为他们的到访而停顿片刻便继续前进。
“联邦军队?”黄浩的脑海中蹦跶出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他甚至没来得及看见履带从自己的几个同伴身上碾过去。
“威胁解除,继续前进。”先头的坦克扫清障碍,继续行驶于破败的街头。而它的后面则跟着数十辆不同用途的车辆。
它们上面悬挂着的联邦旗帜随风飘扬,相当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