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小雨为干燥的土地带来了一丝湿润，入秋后的风也夹杂着些许凉意，我一面拉紧看上去有些单薄的外套，一面用手机拍着尾随我十几天的家伙。
那只斑鱼猫还是和往常一样一直跟在我的身后，偶尔回过头时，它会立马跑到像是麻绳一般螺旋向上的高椿树上。它貌似特别喜欢跟着我，这曾一度让我怀疑是不是被它当做了妈妈。然而这个家伙从来不喜欢让我碰一下，总喜欢吊着我的胃口，真是令人讨厌的家伙。
对着斑鱼猫拍完最后一张照，我照例打着哈气将照片传到了我的微博上，完成每天一次的‘斑鱼猫记录’。当然也照例的很快就有人留下了‘又大了一些呢’的评论，妹妹总是能准确地猜到我什么时候会上传照片。
这个小家伙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呢？要细算的话事实上不过半个月，但若单纯凭感觉的话，却又会觉得这样的互动似乎持续了数年一般。
我清楚地记得，我发现它的时候，这家伙正躺在妹妹刚整理出来的纸箱当中。我正打算将这些纸箱扔到回收站去，却在这个时候听见了一个古怪的声音。
那是我至今为止仅仅听过一次斑鱼猫的叫声。
那声音像是塞上了棉花的低音号发出的声音，沉重而又冗长，而且在空旷的地方还隐约带有回音，总之听起来特别古怪。
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掀开了那堆纸箱，于是发现了它。
起初我被吓了一跳，但意识到这家伙似乎无害后，便叫来了妹妹，打算问问她是否有什么头绪。
我的妹妹今年十四岁，正常来算的话就读初一。不过与同龄人不太相同的是，她的脑子比较灵光，而且记性非常好，兴趣广泛。经常能从她嘴里听到一些不明所以的专业词汇，有时就连大人也怕她三分。
抛开毒舌和不近人这点，其他方面面前算是可以——如此介绍的话，你可能已经对她有了某种印象。
她在学校没有任何朋友，并且在刚上完一个月的学后，就退学待在家里，埋头搞自己的研究去了。
老师曾多次打电话联系到家里，表示妹妹在学校受到了欺凌，但妹妹本人却表示，自己只是单纯地认为初中的那些浅薄知识在她看来毫无意义。她的确有那种本事这么说，并且我也丝毫没有看出她有被人欺凌的痕迹。换句话来说，我完全不相信她会被欺凌。从极端来讲，我认为只有她欺凌别人的份。
话说回来。
妹妹对这个奇怪的生物大感兴趣，‘斑鱼猫’这个名字的由来，其实也是妹妹起的。
它的长相特别奇怪，简单形容的话就是猫、鸟、鱼三种动物的结合。它的前额较为凸出，长着带着彩色的喙，身体像鱼一般呈纺锤形，有点类似蝠鲼，两翼伸长足有一米，长着毛茸茸由细渐粗的猫蹄子，又有些类似传说生物狮鹫。
相比于它的嘴巴，它的身体颜色较淡，是灰白色，尾巴类似鱼尾又类似鸟尾。它当时的体型不大，差不多也就相当于四五个月的橘猫，但现在已经长得和成年的金毛犬一样大小。它身上的毛非常光滑柔软，隔水性也很好。你若去摸它的下巴，甚至还能看到孔雀开屏般的景色。
我们发现它的时候它还不会飞，那个时候不论怎么碰它它也不会叫，我们以为它受伤了，于是把它带到家里来。只是那家伙不知怎的就是不愿进到家里去，我和妹妹只好把它安置在院子新翻出来的狗窝里。
我们先前养了一只中华田园犬，不过它正如邻居的房子一般，在某个夜晚忽然消失不见。
但是，我和妹妹都并不知道有关这只中华田园犬的记忆，因为它和人一样，一旦忽然消失了就会抹去任何有关它一切的记忆。这些人或动物的存在，像是被虫啃食过一般，只能留下它们存在过的证明，但有关它们的记忆都完全被抹除。有时更是连他们存在过的痕迹也会一同抹去，这个世界残酷到连他们存在过的痕迹也不允许保留。
“如果上天是担心我们会悲伤才将有关那些消失的人的记忆全部抹除的话，那为什么还要留下它们存在过的证明呢？”我曾不止一次被不同的人这么问到过。
“我想上帝恐怕也有用橡皮擦都擦不掉的痕迹吧。”我总是这么回答。
大概那只中华田园犬上辈子做过什么好事吧？它存在过的证明并没有被世界残酷的抹去。之所以我知道曾经有养过中华田园犬，是因为家里的相框中还有它的照片。
有时候我会想，家里是否还少了谁？我有没有照过相呢？如果有，它在哪呢？如果没有，那家里是不是真的少了谁，然后被我们彻底遗忘，甚至留在这个世界的痕迹也被抹去了呢？
当然这一切，我都不愿、也不敢往下去想。只能期待着这一切都只是自己荒谬的猜测。
我和妹妹喂过斑鱼猫很多吃的，不过这家伙似乎都不喜欢，除了偶尔喝点水以外，便埋头开始睡觉，曾经让我们苦恼了好久。
奇怪的是，在发现它的第三天清晨，这家伙居然跟着我到了学校，当时引起了一阵骚动，不过后来在班主任的帮助下才平息了下来。当然班主任本人也曾担心过这只大家伙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在接下来的几天和平相处后，便不再吭声。
自打那时候开始，这家伙就一直会跟着我到学校，似乎是学乖了，它不会再进入教室，而是落在三楼教室外的那棵歪脖子树上打盹。放学的时候也会跟着回家，然而依旧什么也不吃。
我曾经和妹妹探讨过这只生物到底是以什么为能量坚持到现在的，不过到最后也什么都没讨论出来，最终以‘晚上到底吃什么好？’这样的问题结束了话题。
到达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四十了。立在操场的那尊雕像凭空消失了半边脑袋，这幅滑稽的样子曾经引来不少人捧腹大笑。校长很早之前就打算把这雕像弄走了，但是因为学校的安全问题，一直拖到现在，至今还立在校园最显眼的地方。
我走进闹腾的教室，找到了自己的座位然后放下书包，打开水瓶稍微饮了一口。
班级里还是和往常一样热闹，都各自聊着最近新发现的古怪东西，没有人会去聊着少了什么，或者他们压根没有注意到。尽管高三的生活即将结束，面临高考的他们却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将所有的心思都转移到了新鲜事物上。对他们来说，那些新鲜的事物要比这些枯燥乏味的生活来得更加精彩。
或许有的人会想着在什么时候自己的家中忽然变出一大堆钞票，然后就此过上不用工作的日子。
当然，前提是他们没有在某一天忽然消失。
“呐，你猜我昨天看到了什么？”
刚一坐下，一旁的张亮便神秘兮兮地跑了过来。
“什么？”
我拧上水瓶，然后确认了一下没有像昨天那样忽然漏水后，将它塞进了抽屉。
“一只会飞的河豚！”
“嘁！有什么稀奇的？我还看见了巴掌大的长颈鹿呢！”
坐在右侧的桐远不屑地哼了一声，这两个家伙貌似一直看对方不顺眼，我甚至怀疑两个人真的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给我闭嘴。”
“然后呢？”
我将书包挂在了椅子上，转头又看向张亮。
“我是在来学校的路上看到的，那边沿海一岸基本不让靠近了，而我恰好经过那里的时候发现的，当时有好多人都拍了视频呢，我也拍了，我发现那家伙特别可爱 。”
张亮立马拿出手机打开相片将手机屏幕对准了我。
手机里的的确是一只鼓起来的河豚，不过这河豚的颜色倒是有些古怪，从下半部分往上便长满了弹珠般大小的红点点。此时的它正浮在半空，两个鱼鳍如同翅膀一般用力煽动着，像是笨重的胖鸟使劲捣鼓着翅膀想要飞起来，那样子看上去十分笨拙，却也出奇可爱。
“你手机像素真差。”一旁的桐远拉长了脖子望着瞧了一眼，不满地说。
“闭嘴。”
“就只有这一只吗？”我问。
“好像是，我在其他网站上也没有再看到这只以外的会飞的河豚了。”
“早上好啊。”
林雪芸刚从外面进来，见到我们都围在一起朝我们打了声招呼，我们也按照惯例‘哈喽哈喽’地回应。
“在看什么呢？”
“一只会飞的河豚。”张亮将手机屏幕转向林雪芸。
“啊，真可爱。”
“你们就不怕它会喷射剧毒吗？又或是膨胀到比汽车还要大？搞不好还会爆炸哦？”
“与其担心它会喷射剧毒，我倒是怕你会喷射毒气啊。”
张亮这句话一下子引来不少人笑话，桐远的脸色一下变得难堪，两个人你一嘴我一嘴地揭露着对方的黑历史，不知道的可能还会以为他们关系不好。
“你换发型了？”我说。
“嗯，妈妈以前经常绑的发型，合适吗？”
她像是害羞般地摸了摸自己的丸子头，因为平常总是绑着马尾，所以今天的倒是给人一种非常亮眼的感觉。
“很适合你。”
“谢谢。”林雪芸略微低下头去，随后看了一眼窗外，“今天小斑还跟着你呀？”
“嗯。”她口中的‘小斑’指的就是窗外坐在树上打盹的斑鱼猫。起初发现它的时候我只告诉了妹妹和林雪芸，不过自从斑鱼猫在学校大闹了一场后，它便人尽皆知了。
“对了，阿姨怎么说？”我转头看向她。
“啊，她说那个相机已经彻底没用了，不过里面的SD卡倒还没坏，还有镜片。”
“那放学后我去你家拿一下那张卡。”
“镜片不要了吗？”
“我不打算再买相机了，要镜片也没用了。”
我的相机在上次拍照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河里，捞上来的时候基本已经做好了报废的心理准备。
我想，或许那个相机没坏的话，我会把所有的东西都拍进相册里，然后在某一天忽然地发现，相册里的东西已经消失不见了。那个时候我会怎么做呢？把相片扔了？还是说去寻找相片里已经不见踪影的东西呢？亦或者连我自己都察觉不到相机里究竟少了什么，因为上天连他们存在过的证明也不允许留下。
当然这些问题都毫无意义，因为我不会再拍照了。那些相片不论存在是否，相片里的事物终究有一天将消失不见，与其沉溺于已经消失的事物中，不如干脆一点将它彻底忘记。就像世界对我们这么做的一样，或许它真的只是想让我们忘记悲伤，只不过像是程序的BUG般出了差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