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层面？”
“也就是说，这些‘忽然出现的事物’并非是忽然出现的，而是一开始就存在，只是我们未曾观测到、亦或者，关于那些‘忽然出现的事物’的记忆被抹除了。”
“也就是假设……‘这个船锚昨天还不在这’的记忆是被创造出来的？又或者说‘这个船锚本就在那’的记忆被抹除了？”
“学会举一反二了，不错不错~”
妹妹露出欣慰的眼神为我的回答鼓了鼓掌，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现在就教训一下这个没大没小的家伙，但我同时也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于是沉默着等待妹妹的下一个发言。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把事情简单化的假设。”见我没有反应，妹妹无趣地耸耸肩，沿着河堤岸向上流走去，“听过曼泽拉效应吗？”
为了听清楚妹妹说些什么，我只好跟着她往上游的方向走。
“曼德拉效应？”稍微有那么一点印象，“我记得，是很多年前一个叫做曼德拉的人死去后，很多人对他的死亡时间和原因产生了偏差，从而衍生出的一种说法吧？”
“没错。”妹妹点点头，“一件没有多少人在意的微小事情，在朋友亲友互相攀谈的时候产生偏差，这种错误的记忆链接会被不断加深和扩大，导致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错误的观点会被传到每个人的记忆当中，并且被当做为常识或累积成固定印象。”
“这和刚才说的有什么关联吗？”
“嗯，就比如说，我问你‘这个世界奇妙吗？’你会怎么回答？”
妹妹回过头看向我，脸上带着神秘莫测的笑容。
为什么这家伙身上总有股在哪个小说或动画里见到过的感觉啊……
“嗯……”我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把想到的东西用能联系起来的词语说了出来：“与其说这个世界奇妙，倒不如说是……奇怪？”
“那么，是怎么个奇怪法呢？”
“比如生物会突然消失、房子会突然不见、引力会忽然消失、天气变化多样、记忆出现矛盾……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吧？”
“以前？那么，我再问你，为什么这些现象是奇怪的呢？它们难道不是正常的吗？数学领域的对照需要大量的参照数据吧？而你做出‘现在这个世界是奇怪的’这一结论自始至终只有一组参照物吧？一个是现存的已知世界，另一个则是在模糊记忆中的过去世界，你认为现存世界是错误的，那么又是通过怎样的判断得出的这个结论呢？生物不会忽然消失、房子不会突然不见、引力不会忽然消失、天气具有规律、记忆不会矛盾……”
一口气说完那么多，妹妹缓了一下，随后歪了歪头看着我：“这样的世界才是正常的吗？”
“这……”我再一次无言以对。
“判断该事物是否存在，其本源于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唯心主义认为物质不是客观存在的，你观测到的事物是‘存在’的，而你未观测到的事物则是‘不存在’的。而唯物主义则认为物质是客观存在的，是不以人的意识为转移的，即使你没有感知到它，但它也依旧存在。”
“我们假设那些奇怪的生物从一开始就存在，只是未曾被我们所观测到，所以一旦它们出现在人们的视线——或者说被人们观测到，有了观测者，它们的存在就会被认可，也就是所谓的‘忽然出现的生物’。但要否认这个观点，就必须证明‘忽然出现的生物’一开始就不存在。然而去证明观测不到的事物不存在这个论点本身就是个谬论。”
妹妹像是说累了般又像是在给我缓冲的时间一般，用力舒展了一下身体，发出猫一般的呻吟，随后又再度看向我。
“因为，既死又活的猫是荒谬的，可这使微观不确定原理变成了宏观不确定原理，客观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猫既活又死违背了逻辑思维。那么，回到问题本身，你觉得这个世界如何？”
“……这是哲学问题吗？”
“如果你那么认为的话也可以，因为探寻真理本身就是哲学。”妹妹耸耸肩，继续向前走着，我一边咀嚼着她刚才的话，一边跟在的她身后。
她那雪白的连衣裙已经被雨露所沾染得变了色，若是换做平常，我肯定会严厉指责，好好找回我作为哥哥的尊严。不过此时的我依旧被困在妹妹的话题之中，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恐怕我这辈子在她面前都抬不起头来……正当我绞尽脑汁地思考着问题的时候，妹妹便又再次开口。
“宇宙的总质量是不变的，能量不会消失只会转移。与其把某些事物（物质）的‘忽然消失’看做是不合常理的，倒不如把它看做是‘以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转换成了另一个事物（物质）’，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忽然出现的事物’。简单来讲，你可以直接理解为‘忽然出现的东西’是为了代替‘忽然消失的东西’而存在的。”
“假设‘正常的世界’真的不会像现在这般忽然出现或消失些什么，那么我们就活在了一个虚假的世界，但这种假设并没有意义，因为你就存于这个世界，对你而言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就像过去的会成为历史，妄图改变历史是件愚蠢且可笑的想法，同理妄图改变世界也同样可笑。”
妹妹的话像是无形的针般一下子刺入我的胸口，令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我明白我的胸口没有出现任何问题，但那种感觉却真实到令人无法忽略。
“我们回到原来的话题吧，曼德拉效应。关于曼德拉效应，总共有三种说法。”
“平行宇宙、时空穿越，以及记忆偏差是吗？”我深吸口气，少见地知道了妹妹要说的内容。
“嗯，不过对于前两者的解释，事实上还处于一种非常笼统模糊的概念，甚至说只不过是一种异想天开的猜疑罢了。”
“如果这些所谓的‘忽然出现的东西’都是因为曼泽拉效应的话，那么曼泽拉效应本身又作何解释呢？例如第三种较为科学的说法，记忆偏差？”
妹妹笑了笑，仿佛早已猜到我会如她所愿地提出这个问题，她耸耸肩继续说道：“其实关于记忆偏差，还有两种说法。第一种，单纯的理解性记忆错误。”
“理解性记忆错误？”如果从字面上讲的话还是稍微能听明白一点，我重复了一遍妹妹的话，然后用目光提示她继续说下去。
“举个栗子，现在那些所谓的‘忽然出现的生物’其实并非‘忽然出现’。”
“可……”
“听我说下去。”妹妹打断了我要说的话，然后俯下身去在草地里寻找着什么。
“比如，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外，有一个巨大的组织，他们在研制一些新型的生物，例如最近发现的‘气球狗’、‘刺猬熊’、‘靴子鸟’、‘猪劉’、‘肏鹚’，这一切都是外面世界的人创造出来的生物，然后将其投放了进来。”似乎是没有找到她要的东西，妹妹站起身来走向了更远的地方，我也为了听清楚她的声音稍微靠近了一点。
“不过这些都是最近的事情，说说更久的吧，比如猫。”
“猫？”
“对，其实我们这个世界上原本没有猫，它是‘外面的人’投放进来的，就是我们所说的‘忽然出现的生物’。”
“如果那样的话，我们难道不会产生‘猫’是忽然出现的’的说法吗？或者说，‘猫’是哪个具体的人命名出来的。”
“关键就在于这个命名的人。”妹妹扭过头来看向我，“你或许知道猫是怎么来的，但你绝对不会知道命名‘猫’的人是谁。你会知道我们所处的这个星球叫做地球，但你永远不知道为这个星球命名的人又是谁，简单来说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可这和你所说的记忆偏差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很大的关系。”她转过身去，继续在地面寻找着什么，大概是石头吧？也或许是虫子？我不清楚，我只能跟着妹妹的脚步逐渐远离那个巨大船锚。
“就好比你知道什么生物或事物是所谓的‘忽然出现的’，但你永远不知道到底是谁先提出那些东西是‘忽然出现的’，而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反过来说，你知道哪些东西不是‘忽然出现的’，哪怕没有根据，但你依旧会认为它一开始就存在，就像是猫。”
说完这些，妹妹又像是给我缓冲的时间一般停顿了一下，随后又回过头看向我。
“那么，究竟为什么大家会如此统一地认为‘忽然出现的东西’就是忽然出现的呢？”
“这是我想问的问题……”
“很简单，这就和所谓的‘传闻’是一样的，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就是这么一回事，和舆论一样。就好比刚才的说法，这些忽然出现的生物都是‘外面的人’投放进来的，而投放的同时，我们又被灌输了生物都是忽然出现的——这一说法，而不知道的人听闻了‘生物都是忽然出现的’这一观点，又见到了‘忽然出现的生物’这一事实，因此加深了对这一说法的信任。之后遇见自己很早之前就已经有了认知的东西，或者说一开始就知道其存在的生物，那么‘这个生物不是忽然出现的’——这一说法也随之而来。”
“你是指……乌鸦悖论？”
“啊啦，看来我的废材哥哥还是有一点常识的嘛，虽然绕了这么一大圈才搞明白。”
你直接说明我也能弄清的……
虽然如此但我还是不敢把这句话说出口，因为我绝不可能是眼前这个毒舌妹妹的对手，愈是反驳我愈有可能被贬低得一无是处。
“那另外一种说法呢？”我问。
而妹妹则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然后伸出了一根手指。
“梦。”
简单的一个字。
“梦？”
我重复了一遍这个字，试图从这次回答中获取什么，但依旧一无所获。
“老哥啊，你以前有没有在做某件事或经历某件事的时候，忽然产生‘啊，这件事好像以前就做过或发生过’——这样的想法？”
“……有……”
“关于这个，你有什么说法吗？”
“这个……”尽管以前过这种感觉，也的确去思考过，但现在忽然被问到倒是让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见我好久都没能有下文，妹妹摇了摇头露出了一副失望的表情：“Deja-vu。”
“……什么？”我皱了皱眉，刚刚从她嘴里跑出来的东西不是汉语吧？
妹妹叹了口气，随后无力的歪歪头，“Deja-vu，既视感的意思。”
“既视感……”被说出来后我才认同似地点了点头，但妹妹并没有给我继续思考的机会，她接着说下去：“而关于既视感，也有很多种说法，如虚构场景、潜意识、时空隧道、错视现象、时光倒流、灵魂学说……以及，梦。”
总算又回到梦了。
我在心中暗自舒口气，然后看向妹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关于既视感，其实最科学的还是潜意识和概念记忆这种说法，而这两种最有科学依据的说法，又全都包含在‘梦’里面。”
“梦这种概念起初最早出自于中国西周的《周公解梦》，只是《周公解梦》里对梦的解析并非从科学的角度进行，那本书对当时的梦的解释有着很大的历史局限性，也因那本书才传出了‘梦’可以预知未来这种说法。但从科学角度上来看，对‘梦’的研究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品，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作品《梦的解析》。”
“以你的理解来看，梦究竟是什么呢？”
我摸了摸下巴，沉思道：“人对现实的潜意识欲望以模糊的片段记忆构成的……一种……反映？”
我不确认这个词到底恰不恰当，但这是我唯一能够联想到的词语了。
“对于既视感，现存最为科学的说法便是人在模糊梦境中遇见的场景与现实重合，当然与其较为接近的一种说法是大脑模拟，简单来讲就是用你的想象力创造过类似的场景。人的大脑时刻都在模拟任何情景，当潜意识中的某一场景与现实的某样事物能够用逻辑联系在一起时，你就会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和记忆偏差有什么关联？”
“老哥，你曾经是不是有过‘明明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是这样的’，但在周围人的口述中，却又不太一样的经历呢？”
“是有过……不过很少，就那么两三次吧？”
“那么，你是不是也有过‘我明明曾经看过剧情是怎样怎样的动画片，但在和其他人交谈下却发现根本没有你说的这个动画片’这样的经历呢？”
“有……虽然很少，但确实很令人在意……”
“那么，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呢？”
“你想说……这些和梦有关？”
“没错，很多人认为梦和现实完全相反，且相互独立，但事实上是错误的，梦与现实息息相关，甚至相互影响，不单单只是现实中的事物会被带到梦中，梦中的事物其实也会被带到现实当中，他们并非单向，而是双向。”
“而不论是梦境还是现实，你所经历过的一切都会成为记忆，只是其记忆在脑海中存在的深浅不同而已。”
“也就是说，这些‘忽然出现的事物’和‘忽然消失的事物’其实都只是因为我们记忆的缘故？可又是什么原因导致我们的记忆……”
“你还是没听懂我的意思……”妹妹极其失望地大叹一口气，这次甚至连嘲讽我的想法都没有了。这让我的自信心有些受挫……
好在妹妹似乎并没有打算围绕在‘我的领悟能力究竟如何’上面继续嘲讽我，而是又抛出了新的概念：“假设一块表因年代久远而无法运作，从而不断更换着里面的零件，直到有一天整块表的所有零件都被替换成新的，那么在你看来，这块表还是否是之前的那块表？亦或者说，这块表在什么时候彻底变成了新的表？而不是原来的那块表？”
“忒修斯之船是吗……终于有一个我知道的了……”我为此大松口气，却没想到妹妹转过头来瞪了我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打断了她的话，还是因为我这种幼稚的发言让她稍有不快。总之不论哪种，我都还是为自己的这点侥幸感到害臊。
妹妹不快地将手中的笔记本推给了我，然后再度转过身去。
“你能分清楚，我到底是这里面的哪种颜色吗？”
我看了看她的那本笔记本，沉默了一会说道：“对我而言的话……是‘已知事物’，也就是黄色……”
这句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嗯哼？对你而言……是吧？”妹妹忽然再次停下脚步，然后丝毫不顾身上的裙子沾染泥土地蹲下去，继续在草丛寻找什么。我站在一旁，疑惑地看着妹妹的举动。
“所以……你想说什么？”
“也就是说，记忆的参照物只有你对吧？那如果换做是其他人呢？是未知事物，还是不存在的事物呢？或许我压根就不存在，不过是你人格分裂凭空制造出来的虚假记忆。又或许我们都不存在，因为我们本身是无法确认自己的存在的，就像是你不知道救男孩正确还是救女孩正确，不知道这个世界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因为你没有参照物，或者说参考数据。”
我已经开始跟不上妹妹的思维了。
“再回到最初的问题，这个动不动就会忽然消失些什么，又会忽然出现些什么的世界，究竟是不是正常的呢？又或者说，难道真正的世界不是这样的吗？它又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即便绕了一大圈向我详细地描述了一番，但一回到最初的问题，我却如堕烟海，依旧捉摸不透。
世界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像现在这样忽然会出现什么或忽然消失什么呢？说到底，为什么我会有‘以前的世界不是这样’的观点呢？这个世界好像一开始就是这样的，那么会不会真如妹妹所言，这样的世界其实反倒是正常的？
沉默之余，妹妹已经站了起来继续向前走着，她那白色的连衣裙裙角上已经沾满了泥土，那裙摆如同如同被舍弃的娃娃般被一路拖着向前走去。我一边跟着妹妹的脚步一边继续消化着她刚才的话。
“我问你，如果有关消失的人的记忆也会跟着一起消失的话，那么又有谁能够证明他们消失了呢？”
“因为他们存在过的证明不是还留在原地吗？”
“可又有谁能证明那些‘他们存在过的证明’是不是‘忽然出现’的呢？”
“这……”妹妹总是能抓到这些令人细思极恐的点。
“我们换个点吧，你是如何判断‘忽然消失的事物’的？”
“……根据周围环境和人的印象记忆吧？如果不符合逻辑，那么就证明这之中缺少了什么，而那缺少的部分便是‘忽然消失的事物’。”
“可缺少的部分你又是如何断定的呢？”
“什么意思？”我没太听懂，妹妹的优点不论你说什么她都懂，但缺点却是不论她说什么你都不懂。
“也就是说，‘忽然消失的事物’是空白的，比方说：这个世界还居住着巨人族，只是它们在某一天忽然全部消失了——这样的假设也没人能够完全否认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看来我有必要换个脑子了，和这家伙说话总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懂，想个白痴一样。
“也就是说……”正当我以为这样的哑谜游戏终于要结束的时候，妹妹忽然恶作剧地朝我一笑：“你果然还是个笨蛋。”
“……”
见我无言以对，妹妹满足似的耸了耸肩，她从草丛中捡起一块石头扔进了河里，那块石头在水面掀起一阵涟漪后便消失不见。我无法确认它到底是沉入了河底，还是顺着河流被冲到了下游。对于我而言，那块石头从‘已知事物’变成了‘未知事物’，然而如何确认它是否是‘不存在的事物’，我则一点头绪也没有。
“哥，看一下你的脚边。”
听到妹妹这么说，我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脚边。那里插着一根很短的树枝，在树枝下面还用奇怪的阵型摆放着了块石子。
“这是什么？”我问。
“不知道哦，刚刚就在那了。”妹妹笑着看着我，似乎在打量着我的表情。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刚刚蹲下的地方就在这里，周围的草有被拨动的痕迹，青草上的雨露也都消失不见，如此看来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了。
“是你弄的吧？”
“不是哦，那一开始就存在于那。”说实话我还是不太相信，但妹妹似乎又从来不屑于欺骗他人，而且我也完全看不出这样的谎言究竟有何意义。如此一来，我便几乎已经说服了自己去相信妹妹说的话。
“真的假的……”我蹲下身子，仔细打量着这个像是坟墓般的石碓，仍旧看不出到底有何意义。
回过头去，妹妹已经开始往家里走了，我只好叹口气（松口气）站起身来，一同向家的方向走去。
妹妹刚才的话依旧环绕在耳旁，我知道这些话已经大大改变了我心里的某些看法，然而在我的内心当中，依旧有些事情无法被动摇。
我不在乎这到底是‘忽然出现的’还是‘一开始就存在的’，也不在乎这个世界究竟是怎样的。我只想看见我能看见的东西，只想拥有我拥有的东西，不希望它们就此消失，不希望上天就这么残酷地将它们连同记忆和存在过的痕迹也一同抹去。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