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死亡的勇气

作者:老姜蒜头 更新时间:2024/10/1 15:58:18 字数:3313

假期结束后的晨间新闻中,报道着高中生自杀的消息。

尸体是在南上河的下游发现的,即便不用去刻意搜索也能想象出那具冰冷的尸体会变得怎样发肿丑陋。据说那名高中生的衣物整齐地摆放在南上桥上,警方从压着的衣物里发现了死者的遗书。似乎是太久没有听到有关‘死’这类的事情,我甚至差点忘了人类还有除了‘忽然消失’以外的失去生命的方式。

我对这类新闻并不是那么感兴趣,甚至还有些不太喜欢,所以我便提醒妹妹换一个节目,但妹妹不仅不听,还擅自将电视的声音调到了最大。对此我不敢多说一句,生怕再刺激到妹妹,只能闷声吃着早餐,听着晨间新闻里报道的自杀事件。

吃完早餐,我只能小声说一句‘我出门了’便穿上鞋子带着并不太好的心情走向学校。

距离斑鱼猫失踪已经过去了一周的时间,我仍会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四周的高春树,然而那仿佛要像钻头般突破天际的高春树上依旧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有时我会想,那只斑鱼猫究竟去了哪里,是不是忽然消失了?也或许它找到了什么归宿,亦或者被什么吃了?妹妹虽然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大发雷霆,但自从斑鱼猫失踪后,我每天喝的汤里总是会夹杂着些奇怪的东西,就连让她换个台也都会和我作对,日常的交流甚至贫瘠到只能用哦、是吗?随便、不要……这类不耐烦的词汇。

不论自己怎么道歉,妹妹也完全不听。妹妹虽然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成熟模样,但偶尔也会露出和同龄人相同的小孩子性格,在这点上看我觉得妹妹的确很可爱(虽然也有些苦恼就是了)。

与消失了半边脑袋的大金雕像擦肩而过,我登上五楼进入自己的班级。班级里依旧和往常一样谈论着网络上新出现的稀奇玩意,我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哟。”一旁的于晓峰也和往常一样向我打了声招呼,然后坐在了我右侧的桌子上,“晨间新闻你看了吗?”

我点点头,不用想也知道接下来肯定会围绕着这名高中生的自杀而展开见不着边际的话题,所以我打算率先转移话题。

“周末……”

“你知道吗?那个高中生就是我们隔壁学校的。”

于晓峰并没有让我的计谋得逞,他强硬地用比我更大声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因为他的嗓门的确比平常人大,而且我说话的声音也比普通人要小声。我如果也用更大的声音重述一遍的话,或许话题会按照我想的方向转移,但那样的话就感觉我们像是在争吵,我不喜欢这样,所以只能乖乖闭嘴。

“那个人我们认识。”

“……啊?”

“你忘了吗?上次的联谊会,我们不是邀请了隔壁学校的几个男生和女生吗?新闻里报道的就是他,就是那个叫做张旭阳的刘海男。”

听于晓峰这么说,我忽然想了起来。就在上个月,我和于晓峰以及班里的几个同学邀请了隔壁学校的几个学生参加了联谊活动,虽说是联谊活动,但事实上只是单纯为了认识对方学校的女生而已。张旭阳就是其中一个男生。

他长着一头很长的刘海,低下头的话会把眼睛遮住,身高大概在一米六五左右,穿着在其他女生面前会被说是‘老土’的白色衬衫。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你会觉得他是那种比较阴沉的男生,像他这类人应该不会主动来参加联谊的,但后面玩开了之后再去看他时,你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个很阳光的男生,完全无法和‘阴沉’两字相结合。

我实在难以想象像他那样的人会自杀。

“他是在南上桥自杀的,从上面跳了下去。”于晓峰的声音接连传了过来。

南上桥就距离学校不远处,我们举行联谊活动的时候也经过了那座桥,但我并不认为这和他选择在那里自杀有什么关系。

“他自杀前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还留下了一封遗书,据说他的父母都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有自杀倾向,班里的同学也和往常一样和他交往,没有一个人察觉不对劲。”

真正想要自杀的人才不会让他人意识到自己想要自杀——我刚想说出这句话,却又一下子噎住。

这么说好像自己很清楚想要自杀的人的心理感受一样,这让我有些不明所以。

“你知道他自杀的原因是什么吗?”

“……校园暴力,或者家暴之类的?”

“不,不是。”于晓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不愿在未来的某一天平白无故地忽然消失,所以他选择了自杀。”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很荒唐吧?但是,你仔细想想,如果你在某一天忽然消失了,有关你的记忆都会被抹除,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你存在过的痕迹会留下来,但谁也不知道留下痕迹的究竟是谁,谁也不会记得你,他们想不起有关你的一切记忆,你就像是从未存在过的人一般。这样一想的话,是不是觉得自杀这种能够让他人留下记忆的方式更好一点?”

于晓峰说得的确没错,令人无法反驳。

但,即便如此,做出这样的决定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大家都担心自己会在某一天忽然消失,但他们都选择坐以待毙,不会去思考如何阻止,也不会选择在忽然消失前完成自己的愿望。只是单纯地,像是接受了他人递来的蛋糕般,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有时我仍旧会想,为什么大家可以如此冷静呢?这么多人接二连三地消失,包括自己身边所珍视的、所爱的人们也接连不断地消失。为什么他们还可以一如既往地谈笑风生呢?每每想到这里,我的心中总是会充斥着一股恶心感。

那些消失的人的记忆会连同他们一起消失不见,所以大家才一点也不伤心,一点也不在意?

不,不是的。

他们是在害怕——害怕自己去思考自己身边有多少亲人、朋友已经消失不见,害怕那些忽然消失的人变成自己该如何是好。他们只是为了逃避才选择了放弃思考,为了掩饰悲伤才一如既往地面带笑容。

但,这样的现实令我更加惶恐不安。

所有人都带着虚假的面具,不愿接受现实,宁愿成为虚假舞台戏中的一员,静静等待着自己退下舞台的那一刻。

这样的世界难道不更加虚假可怕吗?

而那些选择自杀来结束自己生命的人们,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倘然面对死亡?对活着的人来说,死固然可怕。那么,对于那些已经离世或者忽然消失的人而言,活着又意味着什么呢?

“我也不想就这么平白无故地忽然消失,让所有和我有关的人都忘记了有关我的记忆,我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生过一样,不明不白地就被世界抹除了痕迹,你不觉得这样太残酷了吗?与其不明不白地被抹世界抹除存在,我宁愿以自己的方式了结自己的生命,然后在这个世界留下我存在过的痕迹。”于晓峰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话语来回应。

“我啊,说不定会和他一样,选择在某个地方结束自己的生命。”他透过窗户上的玻璃看向地平线处的高楼大厦,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没有一丝波动,就好像是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话题一般。

我张了张嘴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终只能用沉默作以回应。

“不过,不是现在。”他将目光收了回来,朝我笑了笑,“我有很多想做的事情,至少等我把那些事情做完再说。”

一瞬间,我的脑海中闪过不知名的违和感。

我竭力想找出这种违和感的出处,但到最后都没能有什么头绪。

老师在这时忽然从教室外走进来,嘈杂的教室立马安静了下来,我和于晓峰对视了一眼,最终他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老师走到讲台面前,然后拿出点名表,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上课之前,先点一下名……”

这是每次上课的惯例,在上课前老师都会点名,这是为了确认班里是否有谁消失不见,却没有人发现。

就在上个月,老师点名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班里的座位也空出了一张。没有人知道那是谁,因为有关他的记忆,全部被抹去了。唯有他的名字,还静静地躺在点名表中。校方有检查过他的家庭地址,然后去拜访过,果不其然,就连他的家人也完全忘记了孩子的存在。

他们像是从来没有过孩子一般,过着平凡且朴素的生活。当校方告诉了他们真相后,他们也只是笑着摆摆手:“怎么可能,一定是你们搞错了,我们没有孩子。”

并非是冷漠,我知道他们只是在逃避,装作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因为那样他们才能避免陷入无从了解的悲伤,被一个无法改变的痛苦事实所困扰。他们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也或许,错的是将这个残酷事实告诉了他们的校方。

老师的声音像是大合唱中的伴奏一般,不起眼地环绕。我的思绪如同隆起的云层,不知飘向何处。

于晓峰的话还依旧围绕在耳边。

“我啊,说不定会和他一样,选择在某个地方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也有死亡的勇气吗?

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一瞬间,我感到自己的肺部仿佛吸入了一大口冰冷的氮气,身体像是生了锈的机器人一般变得僵硬起来。

我的右后方,空着一张没有人的座位。

我对那张座位一无所知,就连它是什么时候就一直在那的认知都完全没有。它就像是凭空出现的座位一般,静静地放在那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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