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偏差

作者:老姜蒜头 更新时间:2024/10/1 16:22:48 字数:3964

醒来的时候,雨还在下。

整座城市弥漫着朦胧的水雾,有时我会想,这座城市是否也是一片虚无,不过是远方城市倒射而来的海市蜃楼。

我将从于晓峰那拿来的镜子拿给了妹妹研究,但最终也没能得出什么结论。妹妹曾不屑地将镜子扔给我:这不过是一面能照出特别天空的镜子,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对我而言,它甚至比双头蛇还要无聊。

妹妹如此说,确实也有道理。不过这面镜子真的仅此而已吗?我曾抱有迟疑,但在接下来不断地尝试后,发现妹妹说得的确没错。

这真的只是一面可以从不同角度照出特别天空的镜子。

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比起这个,我更在乎另一件事。

接连几天,我都能在班上看见文曼诗的身影。

只是她的存在仿佛像是落在镜头上的灰尘一般,只有我一个人能注意得到。

或许对于凭空消失的房子或凭空出现的汽车而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人也许真的不值一提。

我本以为从那天强闯文曼诗家后自己便会被对方彻底纳入黑名单,但不曾想最近这几天,文曼诗就好似带着距离的猫一般,一直跟在我的身后。但每当我回头或是停下脚步时,对方便会迅速转身朝其他方向走开,这让我始终感到莫名其妙。

上课的时候也是,如果盯着黑板的话她就会一直盯着我,但每当我转过去的时候,她便会迅速看向别处,无视我的存在。每次下课,她也是第一时间逃离了教室,完全不给我接近的机会。

简直比猫还极端。

我们就像是被栓了根看不见的棍子,在两个端点上彼此眺望对方,但始终无济于事。

我本想着如果于晓峰在的话,我可以和他一起想办法困住她,但奈何于晓峰这几天都没来学校,这让我有些惶恐不已,仿佛于晓峰随时都可能消失似的。若不是在此期间他都有回我的信息,否则我真的怀疑他也被上天抹去了。

午饭过后,我回到教室,发现自己的书包似乎被人翻动过,询问其他同学,大家也都露出诧异的目光。他们大概误以为我在怀疑他们,也或许是觉得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根本没有必要说出来。

因为这的确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即便我真的少了什么东西,又或是多了什么东西。

连绵不绝的雨使得体育课改成了自习,但回忆起来,似乎每次体育课都被其他课程代替。我抬起头看向墙上的课程表,发现上面的课程像是被虫啃食的树叶,仅剩下语文和数学,其他课程统统不翼而飞了。

是其他老师都消失了吗?还是打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其他课程?又或者现在的社会,已经不需要其他知识了?大家只需要躺在家里,就能靠凭空出现的事物(食物)过上一辈子。

也许这满满当当的课程表上曾有不下于几十门课程,只是它们正如滴落的雨珠被炽热的太阳蒸发般一个个消失不见了?

我的脑海里总是冒出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教室里充斥着同学们大声聊天的声音,班里没有老师,甚至有不少同学离开了座位走到其他人的身边讨论起网络上新出现的事物。

正当我将目光从课程表上收回时,无意间与文曼诗的视线碰撞在一起,她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看向她,所以被吓了一跳,连忙移开目光。大概是因为我一直盯着她,文曼诗显得有些紧张,她在做了几个毫无意义的小动作后,便慌乱地离开座位走出了教室。

没有人注意得到她,大家都沉迷于自己的世界当中,也不会发现周围有谁忽然消失不见了。

但我不想成为她们的一员——或者说,我不想再忘记谁了。

所以,我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走廊里比我想象的还要安静,刚刚离开教室,仿佛踏入了另一个紧闭的房间,所有喧嚣全都在同一时间消失。仿佛学校里一个人也没有,走廊里静悄悄的,唯有连绵不绝的小雨依旧在丛林之间哗哗作响。文曼诗的身影和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连忙追上前。

这一次,不能再让她逃跑了。

走廊尽头的楼梯一方通向天台,一方通向楼底。天台没有退路,大概是往楼下跑了。

我抓住扶手快步跑下楼,连绵的楼梯犹如被无限拉长,坚实的地面变成了柔软且扭曲的海绵,每一脚踩上去都会丧失一丝平衡和重感。没有任何喧嚣的廊道显得格外阴森,阴沉的天色令人有些头晕目眩。

我紧追着前方的脚步声,从迷乱的楼梯到笔直僵硬的庭廊,穿过午休的大树底下,迈过积水蔓延的坑洼泥潭,破旧的体育仓库静静坐落在教学楼的后面。

草坪上的巨蛋已经消失不见,不知是被校方移走还是被上天重新抹去。

我脚踩着湿哒哒的鞋子,跨入旧体育仓库的大门。

仓库内一片漆黑,唯有两道大门中间留出的缝隙透出一丝暗淡的天光。

我的影子如滴入大海的墨水般清淡地印在地面。

斜放着的弹簧垫旁,露出裙摆的一角。

终于抓到她了。

我向前迈出一步。

“不要过来。”

空旷的仓库隐约回荡着她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明明不该用这样的问题开场,却还是傻乎乎地问了出来。

“我没对你做过什么吧?为什么要那么讨厌我?”

“……”忽然听见猛吸气的声音,文曼诗一下子从阴影中冲出来,如蓝宝石般幽蓝的双眸同受伤的动物般紧紧瞪着我,嘴巴微张却良久没有发出声音。

她咬住下唇,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你明明……”声音忽然变得梗塞起来,这把我吓了一跳。

难道我真的对她做过什么吗?

然后因为谁消失了,所以让我忘记了?

“如果是因为我对你做了什么而又忘记的话,我向你道歉。”

“根本不是这个!”我本以为说完这句话文曼诗会好受一点,但没想到她似乎变得更生气了。

“那为什么……”

“你总是那么死脑筋!”

“对不起……”我慌忙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

“诶?”

“你明明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却总是傻乎乎地道歉,我最不喜欢你的就是这点。”

文曼诗撇下视线低下头去,两只纤细胳膊上垂挂着的拳头紧紧攥住。

“对……”我差点又要道歉,沉默了一会,又换上另一个话题:“……所以……我们之前果然是认识的吧?”我知道事到如今还说这种废话很蠢,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是因为林……”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的胸口好像被什么刺中了一般,在那里留下了看不见的伤疤。

“认识又怎样?”文曼诗打断了我的话,她别过脸去,用我几乎快听不见的声音开口:“现在我们不过是普通的同学……”

“意思是说我们之前不是普通的同学?”

“不……不要擅自乱猜!就……就是普通的同学,没有别的关系!”

文曼诗突然涨红了脸,恶狠狠地瞪着我。

“那为什么……”

“本子!”

“……诶?”

“本子,我只是想找你拿回我的本子而已……我的笔记本还在你那里。”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目光也忽然不敢与我对视。

笔记本?我忽然想起来了,先前在河堤岸捡到的那个笔记本。对,我一直都没有还给她,回到家后就一直在想她的事情,反而忘记了那个笔记本。那个本子似乎到现在还放在我的包里……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原因的话,我可以把笔记本还给你……”我实在太想知道理由,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忽然感到一阵后悔,但现实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收回这句话。

一阵干燥的掌声在自己耳畔响起的同时,一股冲击涌过自己的脸颊,片刻后的疼痛麻木才逐渐转换成一股炽热。让我认识到自己被打脸这个事实的是文曼诗捂着自己的手掌一边后退一边惊讶地看着我。

叮铃铃——

突兀的下课铃忽然穿过厚实的雨雾响彻在整座校园,打破了这样令人感到呼吸困难的沉寂。未等我反应过来,文曼诗咬住下唇,如同那天一般用眼泪划出一道弧线,一头钻进了雨雾之中。

——————

在那之后,文曼诗便再也没有来过学校,仿佛她的时间被我拧回了过去。

我本想将她的笔记本还回去以作道歉,但才忽然想起来,那天发现自己的书包被动过后,消失的原来就是她的那本笔记本。

是她拿的吗?可既然是她拿走的,又为什么会让我还回去?

我有些后悔当初说的那些话语,可时间的钟表无法扭转回到当初,我只能在漫长的懊恼和后悔中沉思其中的错误和原因。

即便是班里少了一个人,老师也完全没有注意到,继续讲着仿佛已经重复过无数遍的知识。

反倒是几天不见的于晓峰突然出现在了教室里。

“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

“打工。”

“打工?为什么?是那个手机不好用吗?”

“当然不是,我很喜欢它,但就算有了手机,也还是得打工啊。”

“啊?”我一时没能理解于晓峰的意思。

“啊什么?我不用挣点生活费吗?我可不像你一样有个万能的妹妹,甚至每个月都会固定有一笔生活费转到卡里。我不去挣钱,我和妹妹都要饿死。”

“你还有妹妹?”我有些惊讶。

“哈?”于晓峰傻眼地看着我:“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更惊讶地摇摇头,“从来没听见你提到过。”

“是吗?”于晓峰有些诧异皱了皱眉,突然叹了口气,耸耸肩:“嘛,毕竟这件事又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事情。”

真的是这样吗?

我和于晓峰从初中就认识了,可到现在都不知道他还有个妹妹。他之前好像也没有打过工,那他们之前的生活费又是哪来的呢?

我有些疑惑,但终究没有问出来。

于晓峰左手撑着脸,无精打采地盯着空无一人的讲台,一副开始发呆的样子。

结果,刚上完第二节课,于晓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

“你现在要去打工?”

“嗯。”

“那你为什么要来学校?如果是上班时间还没到的话,也没有必要再来学校吧?外面还在下雨。”

“怎么说呢……”于晓峰挠了挠头,似乎真的搞不懂自己的想法:“就是那种……好像是必要的流程吧?不来一下学校会觉得很奇怪的感觉。”

“那你之前怎么不来?”

“我来了,只不过就在楼下逛而已,没有上来。”

于晓峰已经收拾好东西了,他将书包挂在右肩上,朝我挥了挥手。

“明天见吧,有空来一下店里找我玩啊。”

“你不是在打工吗……”

“很闲的啦~基本没什么事,都在摸鱼。”

说实话,在他没有说出这句话之前,我还以为于晓峰变得成熟了。

结果还是我的错觉吗……

第三节课上课,老师也一如既往地没有注意到班里的同学又翘课了几位,依旧讲着和天气一样令人犯困的内容。

时间一晃很快到了放学,外面的雨却依旧没有停的意思。

我撑着伞,穿过零零散散的人群,朝家的方向走去。

在熟悉的一排排长春树中,却不知为何,那颗格外突出的樱花树却不见了踪影。

原本樱花树占据的位置上,是一棵几乎快和周围景色融为一体的长春树。

它仿佛一直都生长在这里,与周围的长春树并无多少差距。

奇怪的是,没了那棵与周围完全不搭的樱花树后,我反倒觉得有些违和。或许人们对‘忽然出现’或是‘忽然消失’的事物接受能力更强吧,就好像能够轻易接受他人消失,却无法轻易接受他人忽然出现一样。

我靠近它,眯起眼睛,发现它和两边的长春树各差距十公分左右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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