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LED屏幕上闪烁着知名品牌的广告，公交车站前三三两两的人犹如光滑平面上出现的几粒灰尘，显得格外突兀。我几乎忘记这座城市的繁华景色，取而代之的是仿佛失去人气的旅游胜地，来这里的游客一天比一天少。
视线从闪烁着广告的屏幕上移开，一道身影从不远处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抱歉，我迟到了三分钟……”
林雪芸的脸上染上了一丝嫣红，在白色连衣裙的衬托下犹如绽开的花朵在风中摇曳。她的样子的确让我总是联想到去年跳河自杀的那个女明星，特别是她的微笑。
“没事，我也才到。”
我摇摇头，看了眼时间。
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还剩下不到十分钟，我担心对方会先到一步，所以立马展开下一步行动。
“走吧？”
“去哪？”
“咖啡店。”
我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店。
其实还有更好的地方，但不知为何我却下意识地选择了咖啡店。倒不是因为咖啡店安静，事实上比咖啡店安静的地方太多了，甚至连商场都比咖啡店安静，因为商场里根本没有人，但咖啡店里却都聚集着喜欢清静的人们。
我们来到对面的咖啡店，这家咖啡店的装饰相当符和现代气派，内部装饰偏欧洲风格，但桌子却又都是中国风的桐木桌椅，棕红的色调在黑白冷色的氛围中相当突出，却又不显得别扭。墙面都是宽大的透明玻璃，似乎从外面很难看清里面，但在里面却能清晰地看到外面的景色。
店内只有两个人，看上去三四十岁的样子，他们都带着电脑，似乎是来办公的。
我和林雪芸在角落的位置坐下，我询问她喝什么，她说随便，于是我点了两杯黑糖咖啡。
“果然。”
在告知对方自己点了什么后，林雪芸露出略带羞涩的惊讶。
“怎么了？”
“我猜到了你会点黑糖咖啡。”
“你喜欢黑糖咖啡？”
“嗯。”
“其实……”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我也感觉你会喜欢黑糖咖啡。”
真是神奇，我和她明明只见过两面，但我却感觉我们双方都非常熟悉对方。愈是交流，我们愈发感到熟悉，仿佛沉积在体内的记忆在我们的一言一行中逐渐恢复似的。短短五分钟，我们几乎拉近了其他人半年都无法拉近的距离。
“说起来。”当上一个话题结束后，林雪芸忽然说道：“你今天约我出来，应该有什么事情吧？”
“嗯。”我点点头，“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话语刚落，我的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刚好推开咖啡店的大门，目光在四周探视。
“这里。”我朝文曼诗伸出手喊道，她也注意到了这边。
可刚一靠近，她的目光突然剧烈震荡似的，紧接着瞪大了眼睛后退了两步。
我正奇怪文曼诗为什么会这样时，突然发现她的目光直直越过我盯着我身后的林雪芸。
我回过头看向林雪芸，发现她的表情和文曼诗的如出一辙。
我再转头看向文曼诗，晶莹的眼泪从眼眶中滑落，文曼诗忽然猛地转过身，犹如那天一样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
怎么会这样？
我茫然失措，林雪芸依旧坐在座位上，但她的目光充满了不解，更多的是惊讶。
我脑子里有些乱，像是突然被打乱的程序一般。好一会我才反应过来，首先第一件事应该做什么。
我率先向林雪芸道歉，然后追了出去。
空旷的十字路口不再像学校那般犹如迷宫似的，这里的视野一片辽阔，一眼就能看到文曼诗的身影。
我快步追了上去。
因为距离已经拉得很远，因此追上去费了有些时间，她的速度不再像之前那样像是在追影子一般怎么也没法拉近，这让我松了口气。可当我即将追上她的时候，她又突然拐进一旁的街角，我有些慌张她会像之前一样突然消失。
因此我加快了脚步，当越过电线杆向右拐后，她的身影忽然消失了。
我茫然地减速，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愣了几秒，然后转过头去。
她没有消失，文曼诗并没有消失。
她正蹲在拐角的地方，整张脸都塞进胳膊里。
娇小单薄的身躯微微震动，发出啜泣的轻声。
我缓缓靠近她，停在了她的面前。
心跳和呼吸声大到几乎快要掩盖她的啜泣声，四周的空旷并没有减小她的声音，反倒像是有透明的四壁围绕在我们的周围，就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清晰听见。
我踌躇了许久，干燥的喉咙里一句话也跑不出来。文曼诗的啜泣声逐渐小了，她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上带着不安和些许疑惑，还有悲伤。
“为什么？”梗塞的声音微微颤抖，像是在冷风中抓紧枝干的落叶。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在？她不是已经……消失了吗？”
粗重的呼吸声似乎拉长了这段时间，我竭力压下胸口积压的某种不知名的东西，将内心堆积已久的问题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记得已经消失的人？”
面对我的问题，文曼诗压低了视线，她低下头，撇开了脸。
她深吸了口气，吸气的声音在这寂静空旷的马路旁变得相当清晰。
“我记得所有消失的人的记忆。”
“……”听到这个事实，不知为何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惊讶甚至震惊，反倒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这种奇怪的矛盾感在我的心中犹如荡起的波浪向四周推平。
“林雪芸……”
“林雪芸……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她突然在那一天……在我的眼前……突然消失……”
像是竭力缓解悲伤似的，文曼诗再次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所以……当我发现大家都不记得雪芸的时候……我有些无法接受……明明就在几分钟前，大家还玩得那么开心……转眼间就……大家就彻底把她忘记了……所有有关她的一切……全部在我的眼前消失……”
文曼诗的双手紧紧攥住，因为她还是蹲着的原因，我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但我仍旧想象得到那是一副怎样令人怜悯的表情。
“我询问大家，但大家却一副从来没有这个人的样子……我真的无法接受……明明有人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消失，大家却都无动于衷……转头开始讨论其他话题……他们也不认识我……我就像是忽然出现在舞台的小丑……我和世界断开了联系……大家都不明白……不论是再要好的朋友，还是最讨厌的同学……只要他们已消失，大家就将他们彻底遗忘了……”
对不起——这三个字在我没能反应过来之前就脱口而出了，听到我的声音，文曼诗抬起了头。
我攥紧拳头，我几乎能够想象，那时的文曼诗有多么的绝望和无助……自己的挚友在自己的眼前忽然消失，周围的人却没有任何反应，越是询问，得到的答案越是令自己绝望。就连我也……
我终于理解那天她的表情，也终于理解自己对她的伤害究竟有多大。
或许上天连同有关消失的人的一切记忆一并删除真的是为了我们好？至少把一切忘光了，并不会感到痛苦。
只是，这对于唯一一个还拥有记忆的她，是多么的残酷。
我深吸口气，压抑住即将从胸口溢出的悲伤和歉意，竭力将语言控制在双方都能接受的程度上：“对不起……我也……”
“不……”文曼诗打断了我的话，她摇摇头，紧咬住唇避开我的目光，“不要道歉……是我的错……明明知道不是你的错，却还是……”
我忽然感到一股悲伤不来由地从喉咙里溢出，我们在为一个无法左右的事情而相互道歉，这比上天会突然抹去世间的事物一样蛮不讲理。
所以，我想尽快结束这样永无止境的责任推卸。
我再度深吸口气，在意识到目前的情况后不知为何心中反而更加平静了。
“那个……如果说真的是因为……林雪芸忽然消失……所以把你忘了，那……现在重新交朋友，会不会……太晚了？”
我小心翼翼地询问，听到我的话，文曼诗睁大了双眼，良久才移开目光。
我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用尽量冷静的声音再次开口：“能和我……重新做朋友吗？”
我从来没有那么积极正面地面对一个问题，就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消失了也能好好活下去一样，就像其他普通人一样。
听到我的发问，文曼诗僵直了身体，过了好一会，我本以为失败了，却听见她几乎用呼气的声音回答：“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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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还有这种事？”
在我将事情讲述给妹妹之后，妹妹忽然皱起眉头露出惊讶的表情，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妹妹露出这样不在意料之中的表情。
她开始在一大堆笔记中翻找什么，一边翻一边嘴里嘀咕着什么：“她怎么会有其他人的记忆……这样的话就和之前的实验有所矛盾……按理来说她应该不可能记得……可照片……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因果有问题？又或是哪里出现的不同？难道是那个人的消失和林雪芸被拍入相片以及被文曼诗记住并没有关联？不对……不可能啊……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原来如此……”
她右手摸着下巴，仿佛在摸不存在的胡须似的，脸上露出我所熟悉的得意的笑容。
妹妹忽然抬起头看向我。
“哥。”
“嗯？”我疑惑地回应。
“我这几天将会出去一趟，不会回家。”
“啊？”我发出更加不解的声音，这和刚才的话题有什么关联吗？
“你出去做什么？”
“参加研究会的合宿活动，周期大概在三到六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