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雷雨声小了许多,此刻回荡在客厅的声音唯有墙面上仍旧在不停转动的时钟,以及自己的心跳声。
我和文曼诗又一次面对面沉默地坐着,周围的时间都在流逝,却好像只有我们周围的空间是绝对静止的。那本日记本静静地躺在桌子上面,偶尔亮起的雷光让日记本光滑的一面显得异常刺目。
“对不起……”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道歉了,但我仍旧傻傻地重复着这句话,我不知道该如何道歉,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此刻的文曼诗。
“不用道歉……”文曼诗几次想将目光与我对视,却都只是接触了不到三分之一秒的时间便移开了目光。
“其实……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我紧闭着嘴巴,我忽然感到口腔里有些干燥,喉咙像是着了火般有着一股灼热的刺痛感。我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害怕多说任何一句话都会打破着即将接触真相的机会。
时间从我们之间悄悄流逝。
“……”能听见她轻微叹息的声音,我抬起头,正好与她直视而来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文曼诗的目光不再闪躲,也不再羞怯,而是带着一丝平静的庄严。
“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可能……会让你有些吃惊。”
像是着重挑选正确的词汇一般,文曼诗的话有些生硬。
面对她又开始略带犹豫的目光,我鼓足勇气沉默地点点头。
“我……应该说过,我记得……所有消失的人的记忆吧?”
“嗯。”
“其实……不仅如此……这个世界……或者说现实世界……与我的梦境有着……很大的关系……”
我干燥的地咽下了一口气,像是吞进了一根很长的荆棘一般,喉咙里一阵刺痛。
文曼诗也跟着深吸吸了口气,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我在梦里梦见的东西,在现实中都会成真。”
……
……
……
……
尽管在日记中便看出了端倪,但听到文曼诗亲口说出这个真相,还是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难以置信。
“小斑也好、小黑也罢、或者是最近出现的怪兽、蓝月、暴风雪、猫脚印……或者更远一点的‘气球狗’、‘刺猬熊’、‘靴子鸟’、‘猪劉’、‘肏鹚’……都是在我梦中出现,然后被投入现实当中的……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梦……”
“不论是什么,只要在梦里出现的,在现实中都会成真……”
“不论是什么,只要在梦里出现的,在现实中都会成真……”我下意识地重复这句话,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我像是要抓住了什么一样,可那就如同水面的倒影,当我伸出手的时候,它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其实不止只有小雪……在这之前,还有很多人也消失了……大家都很要好……甚至……包括你……”
“包括……我?”我有些不明白。
文曼诗的目光好像变得更加复杂了,她紧咬下唇,露出不愿回忆痛苦记忆般的表情。
“其实……你……也曾消失过……”
“我……?”
我忽然知道日记里的‘他’究竟是谁了。
可……为什么要用‘他’字来指代我?难道我们之间的关系真的有那么差吗?文曼诗甚至不愿意提及我的名字?还是说……因为我曾经消失过?
“你和……小雪都曾消失过……我本以为你是……特别的,是……”
说到这,文曼诗忽然移开了目光,脸上露出令人感到不忍的表情。我不敢开口询问,也不愿去揭开她的伤口。
“可是……”像是缓冲了一下似的,文曼诗停顿了一会才继续开口:“小雪也出现了……我不明白……”
她既像是悲伤,又像是迷茫。
“为什么?”
终于,就像是被压缩的气体冲开了紧闭着的软木塞,声音不由自主地从喉咙里冲了出来。
听到我忽然发出声音,文曼诗抬起头,露出不解的表情。
“为什么……你认为她们……包括我……的消失是你的错?”
日记里也多次提到过,她似乎对大家的消失感到非常自责。
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自责?如果说在梦里梦见的东西在现实中都会成真的话,那消失的事物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会梦见事物的消失吗?还是说梦见了现实中的事物,现实中的事物就会消失?而梦见了现实中不存在的事物,现实中便会出现这些不存在的事物?
真的如此吗?
如果真是那样。
那不就成了……
真正的上帝了吗……
“因为……”文曼诗犹豫了一会,两只手紧紧攥住衣角,好一会才开口:“只要现实中出现了梦里的事物,那么现实中的一些事物就会……被……”
文曼诗张了张嘴,好久才吐出一个词。
“会被替代掉。”
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响起的巨雷忽然在窗外炸开,那声音仿佛不是来自于遥远的天际,而就像是在我耳旁炸开的一般。
我只觉得耳朵里一片嗡嗡作响,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像是一下子塞进了数不清的事情,视线中眼花缭乱,又突然一片漆黑。
…………
雨声还在持续,但相比早上已经小了许多。
窗外只有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草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仰躺在床上,左臂盖在额头,脑海里回想起文曼诗的话。
“我在梦里梦见的东西,在现实中都会成真。”
“其实……你也曾消失过……”
“只要现实中出现了梦里的事物,那么现实中的一些事物就会被替代掉……”
难以置信的事情超乎了自己的想象,也多得令我不知所措。
一不小心就会改变世界,让周围的人都消失,让有关这些消失的事物的人都变得不幸——她一直以来都独自承担着这份责任带来的压力,以及自责和孤独吗?
我实在难以想象,世界的一切重担,竟会都压在她那纤细柔弱的肩膀上。
我本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妹妹,让妹妹告诉我该怎么办,可妹妹临走前曾对我说过:我去参加合宿研究的期间,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也绝不能联系我,当然,即便联系了我也不会去理会,明白了吗?
这让我一时有些苦恼。
但再怎么苦恼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也不能总是依赖妹妹。
索性,我翻过身,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向文曼诗发了一条消息:明天放学后能在公园见面吗?
文曼诗的联系方式是偶然间在整理潮湿书包时发现的,虽然里面的书几乎全湿了,但唯独夹层里的塑料袋包好的书没湿,那是我用来保护我从图书馆里借来的书用的护书袋,没想到这次竟派上了用场。
我在护书袋里发现了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的便是文曼诗的联系方式。
可能是那天从我书包里拿回日记本时放的,也难怪那天她会说我早就知道了。
因为最近一直在想她的事情,所以根本没有心思去看书,也自然没有打开护书袋发现这张字条。
这么来说的话,文曼诗的确非常了解我。
可我却一点也不了解她。
这种罪恶感令我坐立不安。
嗡嗡——
手机忽然发出震动,是文曼诗的回复。
回复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嗯,可是我的家禁比较严,可能没办法在外面待太久……
家禁比较严吗?
说起来,文曼诗的父母又是怎样的呢?他们讨厌动物,不允许文曼诗饲养宠物,又不允许她在外面逗留太久,想来应该是相当严厉的人吧。
可,我却完全想象不出来,她的父母究竟是怎样的一副模样。
两次去她的家里,都没有看到她的父母,或许是在上班。
可家里却没有所谓的‘家’的感觉,甚至……家里面似乎并没有她父母生活的痕迹,厨房里的餐具也都沾了一层灰,唯有茶壶和茶具还是崭新的。
她的父母……真的存在吗?
我不禁对此产生了怀疑,却又对自己的这种不礼貌的猜疑感到可笑。
如果不存在,那为什么文曼诗要撒谎?有什么意义吗?
可……
如果存在,那为什么又一点迹象都没有……?而且,文曼诗似乎也经常没有去学校,如果家禁严的话,那她的父母为什么至今没发现她逃课呢?
话说回来,文曼诗又为什么要逃课呢?是因为害怕和大家建立关系吗?还是因为我?可这样的话,又为什么时不时出现在学校呢?
一连串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这使我感到更加迷茫。
我摇摇头,抛开杂念。
我真的一点也不了解她。
即便是在偷看了她的日记之后也一样。
所以……
所以,我想要更加地了解她。
了解这个背负着一切使命的女生。
这个我绝对,不应该忘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