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为什么会推断出这个世界本就是她的梦的原因。”
“我好像没听太懂……”我忽然觉得自己表示不懂情有可原，或者说理所当然了。
“之所以‘忽然出现的事物’会代替掉‘一开始就存在的事物’正是因为表意识与潜意识的冲突，它们都在改装梦境，它们相互都能影响这个世界，这就是发生冲突的原因。但这种冲突只会维持在一定限制内，所以这两个梦——也就是梦和梦中梦，它们是具有相容性的。”
“相容性？”又出现了这听起来非常好理解，但一旦扔进妹妹的话中就难以捉摸的词语了。
“简单来说，这个梦就相当于是采购者和厨师的关系。这个世界，也就是表意识就等同于采购者，而梦中梦，也就是潜意识则是厨师。采购者可以最低限制地影响厨师做菜的大致类型，但无法影响厨师到底怎么做。厨师和采购者都有共同目标就是做出西式料理亦或是中式料理，然而厨师却无法影响采购者到底买什么菜。就是这样的关系。”
“可，如果采购者买不是食材而是石材的话，厨师就根本做不了菜不是吗？从这一点来看的话采购者还是可以完全影响厨师不是吗？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购买食材并限制厨师做的菜。”
“这也就是为什么梦里的她无法阻止事物或生命的消失和出现，这个世界仍旧会有她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出现。”
“……原来如此，是优先级更高的意思吗？”
“嗯，可以这么说吧，不过又有些许不同。”
“什么不同？”
“两者遵循的不是优先级的这种单纯关系，而是偏向更复杂化的关系，比如有着共同的老板或者目的。”
“也就是合作关系？”
“不能算是合作吧，因为他们既可以共生，也可以竞争。”
“竞争？我没听明白，它们不是欲望相统一吗？那为什么会有竞争关系？”
“我不是刚说过吗？”妹妹很是无语地摇摇头：“因为潜意识往往和自己的表意识相矛盾，大部分欲望无法在现实中成真，我们的理性会可克制住自己大部分的冲动，有些想做的事情是不被允许的。”
“这个我知道，我想说这个竞争的表现从何而来？”
“在这个世界的她可以实现现实世界中做不到的事情，简单来说，潜意识里她想吃草莓，但是现实中她因身体原因不能吃草莓，因此在这个世界里——也就是她的表意识里，她就可以为了能吃到草莓改变自己的身体——也就是这个世界。”
“但潜意识会让她放弃草莓，或者限制她无法吃到草莓，潜意识也会改造这个世界，使得这个世界根本没有草莓这种水果，让她吃不到，因为现实不允许。这也是为什么她只创造出了父母存在过的痕迹和记忆，却没能创造出父母本身的存在。”
“因为在现实中她的父母已经……”
“没错。”
我仍旧没能从这一大堆犹如天文的世界观中走出来。
“其实。”但妹妹却没有任何表情，仍旧继续开口：“她并不是记得已经消失的人，而是根据潜意识创造出来的‘人存在过的痕迹’，创造出了‘人存在过的记忆’，而你恰好将那块‘疑似她的那块表’的表摆在了她的眼前，因此两者合二为一了。”
“我之前说过吧？不一定是制造表的人忽然消失了，也有可能这块表就是忽然出现的。”
“……也就是说，表意识变成了‘现实’？而潜意识则变成了‘梦’？她的梦——也就是潜意识，在最低限制地实现她的愿望？”
“看来我的笨蛋哥哥逐渐开窍了呢，不错不错。”
“也就是说，只要能控制她在这个世界的梦，就可以操控这个世界？”
“准确来说，是她的潜意识，控制了她的梦中梦，才可以控制这个世界。但控制梦就等于控制潜意识，这个行动本身就是荒谬的，人不可能控制得了自己的潜意识。”
“我们的行动也影响着这个梦不是吗？”
“的确，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包含在这个梦里面，包括我们、我们无法控制她的梦中梦——也就是潜意识，但可以最低限制地影响这个世界，也就是表意识。”
我沉默了许久，在此期间唯有时钟有规律的滴答声和电视里发出的微弱声音充斥在这令人感到压抑的空间中。
良久，我终于把心中的问题问了出来：“那么……我们是否也可以根据这样的理论，在这个梦里创造一切自己想要的东西？”
“理论上是可以，不过实际操作会非常困难，因为我们想要创造的东西必须要是她潜意识里想要得到的，如果两者相违背，那么仍旧会有枷锁限制梦的实现。”
“如果她不意识到这是她的梦境的话，就永远无法醒来？”
“不，即便意识到也不一定能醒来。”
“为什么？”
“如果换做是你，你愿意离开一个按照自己潜意识创造的世界吗？尽管这个世界仍旧有许多现实中不允许的事情，但这个世界却有着你希望且可以完成，只是在现实中没能完成的遗憾不是吗？在这里，这些遗憾都能完成哦。”
“那……如果她想离开的话……能离开吗？”
我谨小慎微地提出这个问题。
“不能。”
妹妹毫不留情地，残忍地将我最后一丝侥幸打碎了。
“她愈是想离开这个世界，就愈是无法离开。”
“……为什么？”
“我说过吧？因为她的潜意识与主意识是矛盾的，之所以会有这个世界，是因为她的潜意识不愿意离开这里。她若想离开这里，便与潜意识相矛盾，这更加巩固了这个世界的法则，或者说加强了这个世界的平衡。更何况，这里的潜意识比表意识优先级更高，它不允许她离开这个世界在现实中醒来，所以她就醒不来。”
“这也是为什么一旦梦里的东西在这个世界变成了现实，这个世界原有的一些东西就会消失不见，因为欲望和理性的克制是绝对平衡的。有遗憾完成了，便会出现与之对应的新的遗憾，也就是消失些什么。”
“那到底该怎么让她离开？”
“让她的潜意识也想要离开，那么她就可以离开。”
“让她的潜意识也想离开？这是什么意思？”
“我强调过无数遍吧？梦的本质是愿望的实现。”
“也就是——愿望清单？”
“你需要意识到一件事情。”妹妹没有着急肯定我的说法，而是换了一个角度：“这个世界正在不断地消失，你没发现最近的新闻里没有忽然出现的东西了，只有忽然消失的事物越来越多了吗？”
“你是说……她的遗憾正在不断完成？”
“不是遗憾，是愿望。”妹妹纠正道：“每完成一个心愿，这个世界就会消失些什么。”
“也就是说，完成她的所有愿望，就能让这个世界消失？”
“没错。”
“没有了这个世界，也就是梦，她就会醒来吗？”
“这个我没法肯定地告诉你，因为至今都没有人能够完整地从科学的角度去解释梦的一切。有的人睡觉不做梦，有的人会做清醒梦。”
“那……如果我们还没有全部完成她的心愿，我们就消失了，怎么办？”
“嗯？谁知道呢？或许会有下一个我们来代替我们，完成她的心愿也说不定。甚至有可能我们早就已经消失了，不过是曾经试图完成她心愿的人的替代品，这样的轮回说不定已经过了千百遍。我们不过是在相对的无限时空中的无限可能中的一环而已。”
妹妹若无其事的样子总令我感到安心的同时，又萌生出不安。
“听过世界五分钟论吗？”
“假设这个世界是在五分钟前创造出来的？”
“没错，假定这个世界是在5分钟前被创造出来的。关于“先前”发生的事件的一切记忆以及其他痕迹也都是5分钟前被创造出来的。你能找出反驳的地方吗？”
“不能……不过这个假设没有意义吧？”
“那我们就说个有意义的事情，听过沼泽人理论吗？”
“上课老师曾提到过。”
“那么你认为，那个死去的男人和被创造出来的沼泽人，是同一个人吗？”
我明白妹妹的意思，但她似乎真的想多了。
因为我不在乎谁（包括我自己）是不是消失过然后又被创造出来的，我现在只在乎一个问题。
似乎是意识到了我的想法，妹妹淡淡一笑。
“暂且将这个世界的时间定义成永恒吧。”妹妹伸了个懒腰，然后歪着脑袋，盘坐在沙发上。左手手衬压着膝盖，手掌撑着脑袋望着我。
“假设0是虚无，1是存在。这个世界在0和1之间，但无限接近于0。当然，我们的世界存在的话，就意味着她的世界处于一个‘既存在却又不存在’的状态。”
“她的世界则不为1，但无限接近于1。那么，你该如何抉择？不，‘该’这个字仿佛是在强迫你必须做出选择一样，或者应该问‘你会如何选择？’。当然，你可以选择不作为，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假装和其他人一样没有观测到这个问题，也就是‘这个问题一开始就不存在’地继续做这你本该做的事情，继续持续你的‘存在’。”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牺牲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包括自身，来换取她的存在。当然，这里绝对没有道德绑架一说，因为‘这个世界的一切’和‘她’本身就站在不同的角度和世界，根本不能拿在天坪上做比重。”
“因为对她而言，对她的世界而言，这个世界本身就不存在，只是一场梦罢了。但对我们而言，对我们的世界而言，她既是这个世界的一员，也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然而她所处在的世界，却和我们不相关，或者说处在对立的角度。”
“让她回归现实世界，就会摧毁这个虚拟世界，包括这里的一切人和事，也包括你。不过这个世界的一切，包括你，都是无限接近于0的存在，因此你的行动和选择不过是将无限接近0的可能性化作为0罢了，对于这整个世界，甚至对于现实世界，都只是个微不足道的选择罢了。”
“自由选择是荒谬的。因为自由是对自己存在的选择，但它又不是这个存在的基础。”
“因此，你做出的选择只不过是在选择自己究竟存不存在——当然这句话本身也是一个谎言、是欺瞒。因为你若进行了选择，那么你就有存在的价值，你的行动也就代表着你的存在。”
“自我的存在并不受自我意识的抉择，自我的存在只受自己行动的限制。即便你没做出选择，也会有人出现做出和你相同或是截然不同的选择，所以你没必要在乎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否正确，因为它根本没有所谓的正确与否。”
一口气说完那么多，妹妹停了下来，像是给我缓冲的时间般静静地看着我。
然后，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那么，你的选择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