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本质是愿望的达成。
人的存在不是应该归于作为。存在就是行动,停止行动,就是停止存在。
自由选择是荒谬的。因为自由是对自己存在的选择,但它又不是这个存在的基础。
对自由的谋划是基本的,因为它就是我的存在。
用这个世界的一切,去换取她的存在。
这就是我的选择。
我本以为做出这个选择,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心理准备,但实际上并没有。
我毫不犹豫地,像是决定了早餐要不要吃这般微不足道的选择般选择了毁灭这个世界。
妹妹似乎对我的选择没有丝毫意外,或许早就猜到了我会这么选。
在我做出这样的选择后,妹妹很是随意地将早就准备好的三本书扔给了我。
一本是保罗·萨特的《存在与虚无》,另一本则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还有一本是《量子力学》。
我本想通宵看完其中一本,但奈何这三本书的内容都太过生涩难懂,并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吃得透的,索性都只翻了个大概。
隔天早上,我打了个哈欠洗了把脸,准备出门去找文曼诗。
毕竟,说到底不论我如何选择,这个世界究竟会怎样还是取决于她。
门铃在空荡的两栋大厦间响了起来,那棵立在庭院的樱花树又一次不见了踪影,门铃在这寂寥的庭院发出微不足道的声音,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正打算打电话,却听见门内传来了窸窣的动静。很快,门打开了。
文曼诗穿着带有熊猫图案的睡衣迷迷糊糊的从门缝探出头来,见到是我,她愣了一下,然后又啪地把门关上了。
“那个……不好意思,我去换一下衣服……”
门内传来她有些慌张的声音。
“其实不用换也行。”——我很想这么说,但想来文曼诗应该还是会去换,索性就没再出声。
过了好一会,门又开了。
此时文曼诗已经换好了衣服。
她不好意思地把我请进屋,然后说了声我去泡茶便又钻进了厨房。对于她的待客流程我已习以为常,索性便坐在沙发上静等。
不一会,带着香味的红茶便上了桌。
“那个……”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问题问了出来:“为什么换上了校服?”
她并没有换上其他休闲服或是居家服,而是换上了学校的水手服。
尽管这所学校有很多女生是因为学校的制服好看才选择了这所学校,但文曼诗应该不是这类人。可她穿校服的频率比我上学的频率还高,这令我有些不解。
听到我的疑问,文曼诗有些惊讶,她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
“啊,不用回答也没关系……就当我没有问。”
我忽然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失礼,但文曼诗却只是摇了摇头,她的目光落在茶杯上缓缓上升的热气。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自然而然就穿上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中也有些许迷茫。对她的回答,我也只是点点头,这并不是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
大概。
“我今天找你,其实是……”话到嘴边,我又将它咽下去了。
我不应该让她背负如此沉重的责任,她已经承受了够多的压力和心理负担。若是要她在‘全世界和她自己之间’做决定,无疑是对她的一种酷刑。
所以,我只好换一种说法。
“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想做的事情?”文曼诗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老师先前向班里的同学推荐了一个方案,说是要促进同学之间的感情,因为最近不是和其他班级合班了吗?然后这个方案就是……选定一个或几个同学,一起写下愿望清单,然后在毕业之前一起完……”
“我不想离开。”
文曼诗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她的这句话一时令我错愕。
“我不想离开。”
像是在强调自己的意愿,文曼诗用更为冰冷果断的声音重复了这句话,她的目光落在地面,一侧的发梢挡住了她的脸庞,我不知道她此刻的表情,但那紧握着的手却仍旧向我直白地透露着,她不愿离开这里的事实。
“为什么?”
我傻乎乎地问出这样的问题。
“没有为什么。”文曼诗像是闹别扭一般,不愿意看我。我的话语刚落便迅速接上,语气中透露着显而易见的不情愿。
事实上我想问的并不是她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的原因,我更想知道她为什么知道我试图让她离开这个世界。
她是偷听到的吗?还是因为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她的梦,所以她其实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又或者是谁告诉她的?妹妹吗?还是已经许久不见的小黑?
我不知道原因,或许这个问题除了文曼诗自己谁也不知道。
可这又将另一个问题摆在了我的面前。
文曼诗并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那么。
我该怎么办?
或许一开始我就打算将她一个人蒙在鼓里,然后找借口实现她的所有心愿,强行让她离开这。
可若她不愿意离开,我真的能做到违背她本愿让她心甘情愿地离开这里吗?
对于这个问题,我不敢持乐观的态度。
因为这无论如何都会使得我之前下定决心作下的选择像是笑话一般。
“那……”嘴巴张了半天,却仍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我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因为对她而言,我不过是曾经消失过的同班同学;而对我而言,她也不过是我被抹除掉的记忆里的其中一项。
即便到了现在,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始终停留在‘曾经有过特殊关系’的同班同学罢了,甚至有关这段记忆的历史也被彻底抹去。即便关系的的确确进展到了‘朋友’的程度,但我想,我们的距离或许已经永远定格在了这段被彻底封死的时间缝隙之中。
我无话可说。
我竭力想让自己说些什么,至少要填补这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可无论嘴巴怎么张,喉咙里也只能跑出一些毫无意义、不明其意的声音。
我多么希望我能说些什么,能像于晓峰一样不论遇到什么样的氛围,也能笑嘻嘻一脸相安无事的样子讲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来应对。可我始终说不出半句话,像是哑巴一般傻乎乎地坐在那里。
流逝的时间并没有带走沉默,反而只留下更让人难以忍受的寒冷。
忽然听见轻微吸气的声音。
“你真的……想让我离开?”
文曼诗用很轻,也很像是很无力的声音问。
我抬起头,可仍旧看不到她的表情,她还是那副姿势,一动不动,只有声音传了过来。
“嗯。”我咽下踌躇,默默点头。
“可……”忽然间,文曼诗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她把头低得更低了,声音也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可这样……你也会消失……大家都会消失……所有的记忆也好,关心的人、在乎的事……全部都会消失……你不害怕吗?”
文曼诗转过头看向我,目光里闪过一丝悲伤。她无力地摇摇头,又低下头去。
“我害怕……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我不想离开……”
“我也害怕,但……”
听到我的声音,文曼诗又抬起了头,我直视她那因动摇和悲伤变得泪眼汪汪的双眸。
“但……我更害怕你得不到应该得到的幸福。”
妹妹曾说过,即使这个世界是假的也无所谓,因为我们就生存在这个虚假的世界,对于我们而言,它就是切切实实存在的现实世界,妄图改变世界是愚蠢的行为。
但,当自己还有另一个世界时,自己的选择又该如何呢?
是接受美好的虚假世界,还是接受残酷的真实世界?
我也不明白。
我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想要说的东西和说出来的话根本不是同一件事,我只能把还没组织好的话一股脑的说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也不在乎什么道德伦理,这个世界的人全部都会因为我的选择而死去——即使是这样也无所谓,即使背负千古骂名也无所谓。我只是在我能选择的范围内选择了我想要的一切,这就是我的存在。我只想看见我想看见的,只想拥有我拥有的,不希望它们就此消失,不希望自己在事后懊恼后悔自己没能做出的选择和决定……”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我才猛吸一口气。
“现实也好,梦境也罢,只要你觉得快乐,什么都无所谓。”
我迎着她动荡的目光,看向她那如琉璃般美丽的双眸。
“但,至少在现在,我不认为你是幸福的。”
她为大家的消失而自责;为无法阻止大家消失而感到悲痛;为不再让大家消失而拼命努力,不接近不靠近他人。时时刻刻害怕自己梦境里的东西会随机代替掉周围的一切,害怕再次失去一切。
这样的生活,真的是快乐的吗?
答案是肯定的。
即使前方一片漆黑,只有向前走,才会有路。
“所以。”紧握的手指忽然张开,我知道我的手心里可能都是汗,但还是努力地向她伸出手。
“请让我给予你幸福和快乐,即使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即便这一切都很短暂,但我仍旧想让你恢复正常的生活,去体验真正的幸福。”
面对我伸出的手,文曼诗的目光飘忽不定,晶莹的泪珠从她脸庞划过。她像是猫一样,小心翼翼地举起手,却在距离我十公分的距离停了下来。
如果此刻连这种勇气都没有,我先前的一切行为又有何意义?
所以,我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让我来实现你的愿望吧。”
掌心里的手纤细而柔嫩,冰冷的手指传来阵阵颤抖。
即便如此,文曼诗还是努力握住了我的手,然后挤出笑容。
“嗯。”
用力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