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空荡的教室中,唯有墙面的时钟发出清脆的声响。
窗外的景色依旧,河对岸的高楼大厦仍旧挺立在那,阳光透过它们的缝隙斜射而来。被太阳光照亮的教室比起刚才的阴暗,更多了一层柔和。阳光洒在桌面上,发出刺眼的反光。被投射在地面的影子被拉长了好几倍,延伸到了墙角。
画笔在画板上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能看见文曼诗时不时用画笔沾上颜料,然后在画板上涂鸦着。我稍微挺直了点背,感觉身体有些僵硬。
即便挑了个最轻松的姿势,时间长了果然还是有点难熬。
“不要乱动。”
明明注意力全在画上,却能一眼看出了我稍微调整了一点姿势,我想于晓峰的能力该不会也是从文曼诗这里学来的吧?
我只好忍着酸痛恢复刚才的姿势。
本想着她在专注画画所以不能和她搭话,但既然沉默已经被打破了,我索性还是尝试着转移注意力:“我能问个问题吗?”
“不能。”
“……”被果断地拒绝了。
我踌躇着,只能尴尬地咽下口水,顺带把准备问的问题吞回腹中。
谁知文曼诗忽然叹了一口大气,她手上的动作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又开始画画。
“如果你真的想问的话,就问吧,不过我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回答你的问题。”
“好。”我有些开心。
“别乱动。”
“呃……好。”
刚刚还准备好的问题,一下子被打断,我竟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刚才打算问什么。但我又担心过了时机,所以连忙找了另一个问题:“你以前经常从旧体育仓库后面翻墙进来吗?”
听到我的问题,文曼诗的手明显停顿了一下,但为了不表现出来,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好吧……”
我感到有些沮丧,随即换一个话题:“你是几点到的?”
“六点。”
“六点?”我有些惊讶。
“别乱动。”
“六点?那么早吗?”
“嗯。”
“准备这些东西要那么长的时间吗?”
“不需要。”
“那……为什么那么早?”
“因为我不想迟到。”
“为……”我差点又要问为什么,赶忙又改口:“这是你的愿望?”
“嗯。”
“画一幅肖像画?”
“……嗯。”
这微妙的停顿令我有些奇怪。
“你喜欢画画?”
“嗯。”
“有什么原因吗?”
文曼诗的动作停了一小会,随后又开始动起来。她沉默了一会才慢慢开口:“小的时候,我很喜欢小动物。”她的声音与墙面的时钟发出的声音一样逐渐沉入太阳升起的光影之中。
“每到放学,我总是会去……同学的家里玩,因为他家养着许许多多的小动物,他喜欢用相机拍照,把所有的动物、植物、人 、建筑、汽车……一切的一切都封存到那个小小的相机当中。”
“或许是受了他的影响,我也开始喜欢这样,但我更喜欢的并不是只靠简单的手指动作就把事物封存到一张小小的相片当中,我更喜欢以自己的角度将我所喜欢的东西展示出来。”
“所以,我学会了画画。”
文曼诗张了张嘴,她似乎想接着说什么,可嘴巴张了半天,却又默默闭上了。
我本想问就只是这样吗?可这样问或许太过失礼,如果文曼诗不愿意说的话,我也不能去追问。
话音落下后,教室里再次只剩下秒针发出的声音,我的目光四下探去,突然发现窗户旁的墙面上,贴着一张海报。
印在深蓝色背景下的,是几个金色字体。
烟花大会——5月26日。
还有三天。
“那个……”
“不要动。”
我将头扭回原来的方向。
“那个……二十六号……你有空吗?”
我瞥见文曼诗的手停了下来,她轻咬住下唇,看上去似乎有些……紧张?
虽然有些奇怪,但我还是继续说下去:“二十六号有一场烟花大会,要去看吗?”
“可……可以!”
文曼诗的声音比我想象的高亢,似乎她自己也没料到,只觉得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去,故作镇定地盯着画板继续画画。
“那说好了,呃……时间好像是昨晚上七点,那我们六点半集合吧?地点是……”
我眯起眼睛,可自己的位置距离那张海报还是有段距离,这让我没法看清地址究竟在哪。
“南上河的下游,黄昏公园。”
文曼诗的声音填补了这段空白。
我呆呆地看着她。
“别动。”
文曼诗微微蹙起眉,像是生气了一样。
我只好转过脸去。
“画好了吗?”
“还没。”
“……还有多久?”我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二十七分了,将近过了两个半小时。
“快了。”
“哦……”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就不画了。”
“不是,我只是问问……”
“那就不要问那么多。”
“……”
时间在悄然流逝,阳光已经从斜对面的地平线上升至头顶,教室里已经没有了阳光,只剩下一片冷清。
“画好了。”
终于,在我几乎快要提出休息一下的建议前,文曼诗放下了笔。我松了口气,起身活动身体。
“能让我看一下吗?”
“……嗯。”
文曼诗扭过头去,低声回应,我走上前。
我很少照镜子,因此对自己的印象反倒比对同班同学的印象还少,可当我看到这幅画时,却感觉自己是在照镜子。
以黑板为暗色背景,借助从窗外斜射而来的太阳光,勾勒出了近乎完美的光暗分割线。明明自己当时坐得相当紧绷,我甚至能想象出自己刚才的坐姿有多么僵硬,但画中的我却是以一种相当自然的姿态,靠在椅背上眺望远方。
我试图想象出坐在椅子上的是文曼诗的画面,可传来的声音却打断了我的幻想。
“怎么样?”文曼诗小声地问,似乎有点难为情,她撇过脸时不时看我一眼,不愿与我对视。
“画的很好。”我竟一时想不出夸赞的话来,只好强行挤出几个字:“比房间里的那幅好看。”
谁知听到我这句话,文曼诗忽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后退了几步,随后脸上才像是反应慢了半拍似的红了起来,她用两只手捂住了脸,只露出眼睛以上的部分,目光中充斥着动荡。
“你……你看见了?”
“啊……”我这才反应过来似乎说漏嘴了,但事已至此我也只能承认。
“只看到了一点点……”
大概是感到太过难为情,文曼诗直接蹲了下来,两只手抱住头缩成一团,发出像是猫又像是小狗发出的委屈的声音。我忽然觉得她有时候会像个孩子一样,但有时候又会像个大人。
“如果你觉得难为情的话,我也可以给你看看我的秘密。”我说。
听到我的声音,文曼诗抬起头来,但随即又像是闹别扭一样扭过头去。
“我才不需要……你的秘密我早就知道了……”
她嘟囔着嘴,声音越来越小,但我还是听清楚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似的,觉得自己的反应确实有些慢。
是啊,如果我们以前不只是单纯的朋友或同学的关系的话,她知道我的秘密也很正常。是我自己单方面的,把有关她的一切都忘掉了,这对她而言,才是最大的打击。
“抱歉……”
“我说了不要随便道歉,你总是喜欢道歉,明明什么错也没有。”
文曼诗侧着身站了起来,低着头看着地面,她的两只脚像是任性的孩子一样轻踢着地面,即便只从侧脸看,也能知道她的脸上此刻浮现着一副不高兴的表情。
我又惹她不开心了。
“不过……”她忽然又瞥了我一眼,然后背着手转过身去,声音很小却仍旧听得很清楚:“再看一遍也无所谓……”
“……那,现在吗?”
我忽然想到妹妹还在家里,如果把文曼诗带回去的话,总感觉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随……随便你,不过在这之前……”她忽然转过身向我走来,随着我们的距离逐渐缩短,我顿感身体变得格外沉重,心跳声也忽然增大。但文曼诗却只是掠过我,朝讲台走去。
我回过头,看见她伸手从粉笔盒里拿出一根粉笔,然后在发白的黑板上写上了几个大字。
一群笨蛋!
写完这几个字,文曼诗又转过身来看着我,然后将手中的粉笔朝我一伸。
“你也来写。”
“啊?”我愣住了。
“你也来写。”她重复了一边刚才的话,可我还是有些不明白。
“写什么?”
“写你想写的,是第一时间想到的,不可以换。”
“为……”
“我说了不要问为什么。”她忽然露出孩童般不满的表情,随后移开脸:“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好吧,我写。”
我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到她的手指地接过粉笔,然后站在了黑板前。
文曼诗写的几个大字几乎占了黑板的一半,但她还是留下了很大的空隙,似乎早就决定接下来的位置让我来写。
犹豫了一会,我伸出手将粉笔摁在了黑板上。
粉笔在黑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粉灰从空中洒下,像是晶莹的白雪一般散下。
请别忘记我。
这是我第一句想到的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或许根本没有为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像是在路上看见空罐子会忍不住踢一脚一样。
我转过身看向文曼诗,她望着我写的字呆呆地愣了几秒,随后净白的脸上绽放出笑容。
我第一次看见她的笑容,那种发自内心、像是孩童得到了心爱的礼物般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样,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了,谁也不能说出去,也不可以告诉老师。”
她朝我眨了眨眼,然后转过身像是活泼的精灵般开始收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