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一月七日这一天的中午，莱茵斯特正独自一人享用着午餐。
安洁丽娜领的雪很特别，当地的居民说那是天使的羽翼在庇护着这片土地。每年下雪的时候都会有外地人慕名而来，观赏这奇异的雪景。
鹅毛般的雪，轻盈洁白，落在手中如棉絮一般，轻轻一吹就消失不见。
安洁丽娜堡是赏雪的好地方，在莱茵斯特的记忆里，每一年他过生日的时候，安洁丽娜领都会下雪。正好此时他可以逃避那些繁琐而严格的礼仪课程，在冰天雪地中尽情地奔跑。
丹尼斯这时候总是皱起眉头，但不会指责他什么。看到莱茵斯特摔倒在地上，还会搭把手拉他起来，在他的央求下，他们还一起堆过圣诞老人。
丹尼斯是个很酷的老男人，是帝国皇室的礼仪总管。他总是戴着手套，穿着西服，一丝不苟地梳着头发，莱茵斯特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惊慌失措，也没见他迟到过。
印象里，克劳蒂娅和唐俊虎总是很忙，会陪他过生日，倒是最近两年才有的事。
下午两点整，莱茵斯特提着一个手提箱找上了图丽莎。
“图丽莎婆婆，可以请你帮我打开通往屋顶的门吗？”
“当然没问题，莱茵斯特少爷，我已经提前把门打开了。还准备了点心和茶。”
“谢谢你，图丽莎婆婆。”
图丽莎的开心地笑了笑，躬身道：
“请跟我来。”
莱茵斯特披上外套，戴了一顶礼帽，跟在图丽莎瘦高的身后，踏着松软的雪，绕着蜿蜒螺旋的阶梯，来到了城堡的最高点。
这里是整个安洁丽娜领最好的观景点，有一次女皇在这一天来到他的家赏雪，顺便送了莱茵斯特一件生日礼物。
尽管收到了礼物，但那一天莱茵斯特并不开心，来来往往的人们高谈阔论，发表着自己对雪景的赞美。
人人都来和克劳蒂娅说话，莱茵斯特被那些女人用惊艳的目光审视着，她们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传闻中有着黑色眼睛的男孩。
还有不少人想借着生日祝福的名头把嘴唇落在他的脸上，都被莱茵斯特一一拒绝了。
拒绝别人一次很简单，说太多次也是很累的，那晚莱茵斯特睡得很沉，连图丽莎敲门的声音都没叫醒他。
“图丽莎婆婆，请你过一会儿再上来，好吗？”
“莱茵斯特少爷，那我就先告退了。”
图丽莎离开之后，莱茵斯特摘下礼帽，他坐在伞下，将手提箱放在桌上打开，从中拿出他花了三个星期才做好的机关——蜂鸟。
这是一只扑翼机，在希曼商人的手里也能买到类似的玩具，只要上好发条，再抛到高空中，扑翼鸟就能像喝醉了的酒鬼一样晃晃悠悠地绕上几圈。
莱茵斯特手中的这只蜂鸟与众不同，它的翅膀贴在身侧，只有一个手掌那么大，但重量足有800克，已经远远超过了同体积的活物。
它的爪子由金属打造，浑身上下都被莱茵斯特用最细的画笔涂上了颜料，渐变的蓝色翅膀分毫毕现，洁白的腹部由轻盈的木块卯合，稍微拿远一点看，大多数人都会以为这是一只活生生的宠物。
莱茵斯特小心翼翼地把蜂鸟摆正，不过被风一吹，它就侧倒在桌上。
“求形得下，求神得中。神形兼备，方得上品。”
如果按照书中的标准，莱茵斯特的蜂鸟只能算作一件下品，有形而无神，算不得入门。
莱茵斯特取出德尔塔碎片，他到现在也不能确定德尔塔水晶到底是不是书中记载的“灵石”，但水晶与灵石都有着神奇的能力，莱茵斯特怀疑这就是同一物品的不同称呼。
莱茵斯特拿起蜂鸟，在它的腹部中央偏上一些的部位，找到一处极细的小孔，用细长的铁针刺入。
莱茵斯特的手极稳，从小的礼仪课程锻炼了他的耐心与对力度的掌控，那根又长又脆的铁针是他一点点磨出的钥匙，但凡有一点失误，都会折断在蜂鸟的腹中。
“咔……”
一道细微的机械松动声蜂鸟体内传来，莱茵斯特抽出铁针，伴随着他的动作，一阵“咔咔咔——”齿轮转动的声音传来，在莱茵斯特耳中，它比皇家乐队一百一十二位艺术家共同演奏的交响曲更加动听。
莱茵斯特把铁针完全抽出，放回手提箱中，这时候蜂鸟光滑的腹部也出现一块凸起。
在这块凸起被他取下后，一个刚好能放下他获得的德尔塔碎片的小凹槽出现在眼前。
“呼……”
莱茵斯特长出一口气，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飞速地跳动，离机关的完成，就只差最后一步。
由于从机关蛇之后的所有机关都需要灵石，而他手里就只有这一枚碎片，所以那些结构简单的机关他只是做了“形”，他要把这仅存的“神”，留给难度最高的蜂鸟。
如果莱茵斯特手里的是一块优质的德尔塔水晶，也就是墨家书里说的上品灵石，那他现在只需要把材料放进去，就可以激活蜂鸟。
但显然，这枚碎片的品质不能说很差，只能说是差到了极点。
莱茵斯特箱子里取出一个滴瓶，瓶身通体漆黑，打开瓶塞，里面散发着多种植物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难闻说不上，甚至还有一点奇特的香味。
这瓶药剂，在书里是“劣等灵液”。
在帝国，它被叫做“居里溶液5型”。
这瓶药剂是莱茵斯特最没底气的地方，因为他既没办法找到灵液的全部材料，也没办法找到居里溶液的完全配方。
最后不得已，他只能把手头能用上的全用上，最后就得到了这么一瓶“莱茵斯特”融合剂。
他将其命名为，零号混合液。
灵液全部是由植物萃取后混合得来，但居里溶液的配方中包含了各种金属，当莱茵斯特第一次把两种液体混合在一起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居里溶液里的金属碎屑正在逐渐分解。
莱茵斯特花了不少金币，终于在小金库宣告破产的同时，得到了将金属碎屑完全溶解的零号混合液。
“天主保佑……”
莱茵斯特在心里祈祷着，将碎片放在凹槽中。接着他用滴管一滴一滴地将混合液滴入其中，在液体完全淹没碎片的后，迅速将木块塞回。
“咔咔咔——哒——”
很快刚刚的缺口就消失不见，整只蜂鸟又一次恢复了原来活灵活现的样子。
莱茵斯特屏住呼吸，将小巧的蜂鸟捧在手心，一眼不眨地盯着它的一举一动。
“天主保佑，女神保佑——”
莱茵斯特犹豫了一下，又在心里喊道：
“墨子保佑——”
反正多个人多双刀叉嘛，总归不是坏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冒着热气的红茶也逐渐变得冰冷。
他感觉自己捧着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蓝色的水晶眼球里，他看到了一张脸从期待，失落，到面无表情。
动了吗？
原来是我的手在抖啊……
莱茵斯特踉跄着站起身，这时他才发现，不知不觉间，鹅毛般的大雪已经被风吹进伞下，如轻纱一般落在他的身上。
少年拍了拍身上的积雪，把带来的东西迅速地放回箱子里，然后端起冰冷的茶水，一口气喝进了肚子，拿起摆在盘中的饼干，塞进了嘴里。
果然，就在这时候，图丽莎踩着雪出现在他的身后，她手中的餐盘里端着一壶直冒热气的红茶。
莱茵斯特背对着她，不着痕迹地抹去了嘴角的饼干碎屑，然后艰难地咽下了口中的食物。
“莱茵斯特少爷，这是刚泡好的茶，请慢用。”
“谢谢。”
莱茵斯特冷清而优雅地对着图丽莎点了点头，而图丽莎却看着他的脸愣住了，眼神里写满了惊讶。
莱茵斯特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发现什么都没有后，迟疑着问道：
“图丽莎婆婆，你，为什么盯着我的脸看呢？是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莱茵斯特仰头看着图丽莎，两道泪痕在他的脸庞上留下痕迹，而他自己却恍若未觉。
恐怕只有一直对自己说“没关系”的人，才能骗得过眼泪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