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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开最初的一剑比预想中的轻松许多。
尽管借着短剑划破空气的声响,X得以知晓这一剑恐怕是以自己的常识无法理解的迅猛一击,但当她做好准备、沉静下来观察对方时,花子的动作似乎在她主观看来放缓了许多。
X快步后撤躲过了第一道劈砍,随后看准时机扑向一旁,闪过紧随其后的突刺,并且立即站起身做好准备。
这具身体相当适应时机的判断与灵活的移动,仿佛刻在基因中的本能一般忠实地执行着大脑的指令……虽然听起来有些奇怪,但若是将X的感受化为语言,便只能如此形容了吧。
花子皱了皱眉头,似乎不曾想到过自己的攻击会被避开。“你才刚从那玩意儿里面出来没多久吧?现在就已经颇有战斗的天分了……看来必须让你死在这里不可了。”她低声说着,再度朝X展开攻势。
下蹲躲过朝向墙面的一道横斩,与此同时迅速朝一旁翻滚,一记犀利的踢击从身后以毫厘之差划过,将墙面上的砖打为碎块。X一面后撤两步拉开距离,一面暗自想象被踢中的后果而冷汗直流。
——不过,还真能做出这种以前只有在电影里才会看到的动作啊……
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来调剂心情,X顺手从地上抄起一把染着血的长刀,从侧边闪开花子的突刺,转而向她砍去。
如果无法伤到她,至少要阻碍她的攻势——抱着如此意图砍出的一刀,被花子单手持短剑轻易地挡住了。从长刀另一端传来的力量令X不禁有些战栗。“你以为你在与谁对峙,新兵?”花子带着一如既往的从容微笑问道,“再怎么不争气我也是正规军的一名军人呐。不做好相应的觉悟的话——”
持刀的右手一阵麻痹——花子以一记有力的手刀轻易击落了X手中的长刀。
不顾自手臂传来的剧痛,X竭尽全力扑向一旁,刺耳的划刀声慢了一刻自身后响起。
未来得及平稳自己的气息,她忽视第六感的警告,迈开步伐竭尽全力朝走廊的一头冲刺,阴暗的走廊中唯有自己的脚步声与急促的呼吸声——花子似乎并没有从身后追来的打算。
如果能就这样从这里逃掉的话……
X已经没有余力去仔细观察前面有些什么,只是不顾一切地向前狂奔,仿佛正身处一场同死神的赛跑。花子说得没错。尽管动作更加灵活,自己与身为正规军一员的她有着无可弥补的力量差距,这一点自方才短暂的较量中已体现得相当明显了。若与她正面对战的话,自己恐怕绝无取胜的可能。
至少不能就这样死去——虽说是这样期望的,可活下去的希望却相当渺茫。
一种恶劣的直觉迫使X放缓了脚步,而被打乱的步伐使她不经意间被什么东西再度绊倒。正当她想借助尾巴重新平衡身体时,一道尖锐的鸣响穿过耳畔——一把短剑从身后飞来,穿过了自己的头部半秒前所在的位置。
“这、这算什么——呃!”X凭着直觉向一旁躲去,然而来自左肩的巨大冲力中断了她的动作,迫使她倒在地上。
视线投向左肩处,另一把短剑几乎是从后方贯穿了肩部,涌出的鲜血将衣服与刀柄都染作赤红。——好痛……真的……被子弹直接命中的话大概还轻松些吧……
“凭借运气才躲掉第一把吗……怎么说呢,比预计的还要更轻松一些?”身后传来花子愉快的声音。X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自醒来后初次品尝到的钻心痛楚使她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更别提要从地上爬起来逃离正缓步靠近自己的花子。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轻伤就会让你难以忍受的话,还是就此放弃会比较合适哦?毕竟这里只是你的始发站,对吧?”她以温柔的语气说着,“一旦离开之这里去往战场,死亡于你而言都会变成一种解脱。与其投身地狱之中,不如……”
军靴踩在地上的回响声愈发清晰了。趴在地上的X忍受着剧痛抬起头,与一旁的一具尸体对上眼。那是一名身穿白色制服的少女,胸前插着一把醒目的短剑。血液将她的半身染为赤色,刀刃上的血已经干了。在她的手边,一柄曾是银色的长枪躺在未干的血泊中。
尽管从她失去血色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不过X总觉得对方正在看着自己,不带情感地注视着自己挣扎着的丑态。
花子还在念叨着什么而朝这里走来,恐怕再过几秒就会将短剑刺入自己的心脏了吧,就和眼前的这具尸体一样。
——即便如此。
X将右手搭在左肩上的剑柄处。温热的血液润湿了手掌,她尽力握住剑柄,用力向外扯动。
——即便如此,我也还活着,光是就这点而言,就比已经死去的你要好上不少。
我才刚刚醒来,一无所有地于地狱之中重启,不过一想到还有寻找“意义“的机会,就连懦弱如我也会想要挣扎一番,为了自己还没有见证过的未来。
毕竟白也也说过,我还不能放弃。我还没有拼尽全力尝试过。
而且,我也绝非孑然一身。一对一或许不占优势,但两个人一起总能找到出路。
“……还有机会,X……”
那道微弱的声音并未被X忽略。她知道,那只可能来自于梦中见到的“白”。这清澈的声音如地狱中的一丝灯光照入了她的心中。
——白选择相信我,守望我的努力。而作为我……
X忍耐着痛楚,奋力将短剑从伤口上拔出,随即站起身回头,以右手持剑弹开了向自己砍来的一击,而后快步后撤拉开距离,同时将视线投向左肩的伤口。
——这具身体果然很异常。受到过去几乎会直接导致终身残疾的重伤,还可以继续战斗,而且不仅如此……尽管衣服和伤口都被染成血色,还是隐约能看到,原先的刀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恢复,而更为异常的是外衣的布料也正在自主增生……若不是伤口处的疼痛是如此剧烈而鲜明,甚至会怀疑自己是否正身处现实。
总之X并不打算对此深究;但照这样的再生速度,大概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里,她就能恢复到完全状态。而花子显然不打算放过这样的机会。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花子以低沉的声音念叨着,双手各执一把短剑向X展开攻势。
右侧从上方劈下的一击以短剑从侧边弹开,左侧划来的一刀则是后撤两步躲开,向前刺出的一剑通过全力右扑闪过。短剑的锋芒几乎是贴着身后划过。
果然,虽说容不得丝毫失误,不过自己的行动速度与灵活度都占优势。如果能利用好这一点的话……
“活在这样一个世界会让你感受到乐趣吗?行走在生死线上很让你愉悦吗?与身为敌人,却几乎是素不相识的我以命相搏,这种事情……”花子一反常态地嘶吼着,大步向前,两手反执短剑朝X砍来。
X朝她的身侧翻滚躲开,趁着这一破绽快步绕到花子身后以短剑刺去,却被反应过来的花子轻易回身拦住了。
紧接着,一记沉重的踢击正中入腹部。伴着难以言说的剧痛,被击飞的X倒在数米开外,撞在又一具尸体上。
“既然如此,就这样死去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要如此拼命地苟活着?这根本……根本毫无意义啊!”花子高喊着。
——果然,凭自己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战胜她。
且战且退或许可行,但这样也只是“不死去“而已。
X举起来自敌人的短剑,原本光亮的剑刃浸染了自己与其他人的血液,模糊地映衬出一个少女的面庞。
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到下巴高度的短发散乱着呈现深邃的黑色,头顶还有一对毛茸茸的猫耳。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那对淡灰色双眸中正闪动着的,想必是胆怯,以及活下去的意志吧。
——说起来,这好像是我头一次看见自己新的身体的模样啊……
看上去相当脆弱,却意外地有着不输正规军的能力;然而总像是欠缺了些什么,因此显得有些空洞,至少这点和过去的自己一模一样。
即便如此,只要能活下去,或许可以找到自己缺乏的东西。
不是“不死去”,而是“活下去”。
“我……想要活下去。所以,非得在这里杀死你不可。”X低语着站起,吐出嘴里的血水,重新摆好架势。刚才的踢击似乎还导致了轻微的骨折,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还真是惊人的再生力……
感觉自己心中的某根弦断掉了……不,不如说是“齿轮”终于咬合了。如果是现在的自己,或许可以做到“狩猎”花子。
“你……你那眼神是怎么回事?”花子似乎也察觉到了X的变化,变得警惕起来,“区区黑猫,为了‘活下去’这种无聊的理由,竟想要狩猎猎犬?完全无法理解……你是疯了吗?面对初次死去的恐惧,转而展开你无谋的挑战,这种无聊的理由……呃……!”
X猛地扑向花子,以假动作将短剑向前空挥,趁花子举剑格挡时,用刚刚愈合的左手握拳重击她的腹部。由拳头另一侧隐约感受到的痉挛判断确实造成妨碍后,下蹲躲过已架势失衡的花子挥出的横斩,一面听着头上剑锋以毫厘之差划过的空挥声,一面鼓起勇气,握紧剑柄向前刺去。
有刺入什么东西的手感……但也只有那一瞬间而已。以远不足以致命的深度将剑刺入花子胸前,而后伴着直觉发出的警告向后撤开数步。眼前的花子将视线投向伤口处,似乎因自己受伤而相当诧异。
“吶,黑猫,我所见到的这一切,到底与你眼中的有何不同呢?我真的超~好奇啊……”花子说着,仿佛是终于打算动真格了一般,以打量强敌般的视线注视着她。
“我不是黑猫……你可以叫我‘X’,花子小姐。”她低声答道,同时与对方保持数米距离,等待进攻的时机。
——果然,为了不陷入被动,只能凭借本能来与她战斗……然而,只凭这样的战术是无法“杀死”她的,无论力气还是经验都相差太远了,无论如何都需要一个契机。
“X……回到你醒来时的房间……”一道几不可闻的轻柔低语在她脑中响起。
——是白的声音?唔,既然如此,尽管不清楚缘由……
“新兵,在敌人面前分神可是大忌哟!“伴着轻浮的语气,花子再度两手执剑向着X突刺,仿佛感觉不到剑伤带来的疼痛。
——虽然我也差不多啦……被踢到的肋骨可是一直都在痛……
X在心里默默补充道,随即向被破坏的隔离门后撤。
花子向前快步跟进缩短距离,眼见X到挥刀范围之内便以惊人的迅捷速度持剑斩去。X一面以不会被击中的极限距离向后躲闪,一面挥剑弹开其进攻。
轻灵的钢铁撞击声交响乐般于走廊中响彻,一丝血沫自两人的短剑上洒出,溅到X的面颊上。
当X退到倒塌的隔离门旁时,格挡花子的进攻所耗费的体力也似乎快到极限了……不,应该说能一直抵抗到现在本身就已出乎了X的预料。
“你已经没有退路了,新兵。”花子低吼着露出微笑。她看准了X再度后退的时机,将持剑的两手交叉于胸前,深吸一口气,如同一条即将扑向猎物的猎犬。
“是时候……结束挣扎了!”她高喊着,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向X,划破空气的双剑于她身前形成一道十字的剑影。
本能地意识到不可能躲开这一击,X将短剑挡在身前,于切碎气流的斩击即将吞噬自己的一瞬,压制内心的恐惧,仅是挥剑格挡。
……这恐怕的确是身为一名士兵的花子,以“狩猎”自己的坚定决心,凭着在战场上磨炼的技艺发动的进攻吧。
从死亡的预感中得以生还的X,注视着被砍为三截,已无法分辨出原型的短剑,以及遍布触目惊心刀痕的手臂暗自想道。
——虽然是勉强没死掉没错,不过以这种状态迎击花子,恐怕没有一丝胜算吧……然而,既然白如此告诉自己,那么……
但追击并未就此结束。以已经相当熟悉的不适感为预兆,一把沾满血液的短剑子弹一般朝看她的头部飞来,在她闪过后深深刺入身后的墙壁。
然而在她凭着本能举起短剑打算击飞下一把,随即意识到手中的剑已经残缺不全而无法挡住时,已经为时过晚,来不及躲开了。
竭尽全力扑向一旁后,划破空气飞来的剑击穿了右手手臂,四散的血液几乎染红了X的半身。
随之而来的剧痛与此前积累的疲倦一同夺走了她的力气,她无力地倒在地上,试图凭借意志克服疼痛,然而身体却始终不听使唤般瘫倒着。
——这就是所谓“黔驴技穷”了吧。刚醒来就遇到这样的对手实在是很不讲道理啊……隐约记得,在过去的世界里,活下去并不是很困难的事。不过自己似乎意外地没什么干劲……大概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使我的想法也多少改变了吧。
在X正如此思索着的同时,花子轻叹了一声,说着“如此一来,这便是你的终局了吧”,以一幅轻松的神情向研究室里走来。
——或许也不止如此。自己记忆中出现的第一个人——名为“白”的少女,她也不希望我死去。虽然对她知之甚少,也不太清楚她有什么目的……
“既然在最初握住了她的手,就不该这么轻易地放弃吧……”X低声喃喃道。
“嗯?你有说什么吗?还是说只是在祈祷呢?”花子一边走向插着剑的墙壁一边问道,“所以我说了嘛,明明即使挣扎了,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虽然我是有叫你‘新兵’啦,但你还不是一名士兵对吧?即然不是士兵,也就不用像我一样非得按照命令去杀人不可,也不用担心死后还会被再次唤醒,在这种比地狱还糟糕的都市里无限轮回。”
——说起来,分明正是花子使我陷入这样的困境之中,我却对她没有任何厌恶之类的想法……如果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情形下见面,我或许还会和她成为朋友也说不定……她大概不会是什么心怀恶意的人,却不得不以一名士兵的身份战斗、杀戮。是说,到底是谁让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就这样上战场的啦……
在渐趋模糊的视野的一角,花子“呼啊!”地叫喊着拔下了插在墙上的短剑,而后便朝着X走来。不知道是否是错觉,她的步伐似乎有些犹豫。
而在视野的正中,是一个有数个按钮的铁杆,似乎有些眼熟——对了,那是她原本打算用以防身,后来又丢下的铁杆。虽说只是过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再次见到它的X不禁意识到,与刚醒来时相比,自己身上或许已经有什么改变了。
——所以……如果自己亲手杀死花子的话,某些作为上个世界中的“普通人”不可或缺的事物,将会无法挽回地彻底崩坏吧。在那时,或许自己将蜕变为完全不同的存在也说不定……
——但那样也无妨。只要能活下去,拥有了“X”这个名字,还找到了名为“白”的友人的自己,想必终会找寻到一种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
既然如此……
“喂,你想干什么,黑猫……”花子一时惊讶地停下了脚步,看着几步之外,强行从地上爬起,以染满血液的左手手持铁杆的X。
下一秒,花子快步向前突刺,X向一旁勉强闪过却还是差点摔倒。
接着……
“……X,将有标识的一头对准她,然后……按下最上方的按钮吧。”一道轻柔的声音于寂静的研究室中响起。尽管花子似乎完全听不到,X还是迅速地做出了反应。于是在花子转过身来的瞬间,X紧握铁杆,向她横斩,同时按下了按钮。一道气流划过研究室正中。
花子停下了步伐,拿着剑的手也无力地垂下了。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效果,但无疑一切已经结束了。“终于……”花子以温柔的语气说着,露出了至今为止X见到过最放松的笑容。
“终于可以不用再战斗了……”
两把短剑从她松开的手中落下,伴着“铛铛”的声响落在地上。
下一瞬间,花子的腰部出现一条细痕,不仔细看的话几乎无法察觉的红色印记。
而后这条细痕于转瞬之间扩大、撕裂,扩大为一条平滑的刀口,将她的腰部分割开来,仿佛有人用红色的笔在上面刻画一般。
接着,花子被拦腰斩断为了两截。
血肉与内脏从刀口中倾泻而出,伴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染红了研究室的地板。她的躯体截为两块倒在地上。其内容物向外喷涌着,终于在持续十数秒后完全停止了。
——这个铁杆……是气流刀之类的实验品吧,威力真是惊人。这种东西随意丢在研究室里真的合适吗……
面对过去或许会令她当场失去意识的恐怖场景,X只是事不关己般地想着毫无关系的事情。
不,应该说若是不如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的话,她大概会立即疯掉吧。
伴着“咔嚓”的声响,手中的铁杆逐渐碎裂,裂成数个铁皮与电路落在地上,其间还有些她不太看得出来是什么的零件。该说难怪只是实验品吗……不过失去了这至关重要的武器,若是还有敌人出现的话要如何应对呢……
——“还有敌人出现的话”。在从死斗中生还的当下,我已经下意识地假定自己遇到的将会是敌人了吗。不,那种事情怎样都好吧。
我……杀人了。即使算上在“上个世界”时也是第一次。尽管是为了活下去,不得不与想杀死自己的人战斗,自己还是杀死了一名少女,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也已无法挽回的事实。
虽说在砍下最后一刀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面对一具由自己造成的凄惨尸体,我连一丝悲伤或是恐惧都无法感受到?
甚至还有些……成就感?
“白,我想大概——”
X喃喃道,呆立子花子的遗体前,任凭血水浸湿靴子,只是用右手轻轻拂过脖子上的纸带。
右臂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大概,我已经算不上是一个人类了吧。”
在她身后,猫一般的尾巴正因胜利的喜悦晃动着。寂静的研究室中,无人回应她的话,唯有她的呼吸声与遗体血液的涌流声回响着。
tips
你可以称她们为“亚人”,生有动物特征的“副耳”和尾巴,脖子上佩有发出光芒的“律令环”,从而与拥有灵魂的人类区分开来。劳作,服务,探索,争斗……她们无所不包,以自身为柴薪,一切只为让人类在这资源匮乏的都市中以体面的姿态活着。当然,你并不位列两者中的任何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