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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步走向花子被斩为两段的遗体,双脚踏入血泊之中,X于浓重的血腥味中深吸一口气,蹲下身来,轻轻盖上花子已经失神的双眼。
而后,她注视自己染满血色的右手片刻,随后下定决心,强忍着恶心造成的不适感,将右手从尸体上半段的断口伸入。
为什么要这样做……X也不甚清楚。只是心中于此前战斗时合上的“齿轮”依旧旋转着,驱动着她搜索花子的……心脏。在找到它之前,或许战斗还称不上是结束了。
经过数秒钟持续感受着右手上难以言喻的恶心触感,X的指尖碰到了坚硬的、仿佛金属制成的某物。她将其抓住,左臂施力从尸体中扯出,置于研究室的明亮灯光下。
那是一个立方体,通体呈光洁的银色,棱角处为鲜明的切角,整体大小与手掌相当、稍小一些,上面铭刻着相当复杂的纵横纹理。
这就是……花子体内的“心脏”。尽管是从纠缠的血肉之中取出,上面却没有附着血液,仿佛刚刚制造完成一般显得相当异常。不,这种玩意如何存在于人体中并作为心脏运行本身就很令人费解。
不过仔细看的话……那立方体让X联想到存在于过去世界的芯片,若是其扩大且立体化,大致就与这个立方体差不多吧。作为芯片起作用吗……
既然如此,花子会是人工智能之类的存在吗?不,不可能……怎么看都不像,那无疑是惟有活生生的人才能做出的反应。那么她或许会是人造人或是生化人之类的存在,如此一来许多事实都能得到解释。
——所以……现在的我,也是拥有“立方体”作为心脏的存在吗?恐怕的确如此吧,毕竟自己自从醒来时脖子上就已经挂上了纸环,那大概是标识之类的东西吧。不过现在暂且抛开这些问题不谈——X重新将注意力投向手中的立方体。
——应该怎么处理这东西呢……
本能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她手握立方体,闭上双眼,将意识集中于掌心之上,感受着体内与立方体中某种能量的流动。立方体中的“能量”亦或是别的什么物质,正于其中缓缓回流着,仿佛寄宿着某人并不完全的灵魂残片。
随即在意识的引导下,那股能量加快了回流,而后凝聚于掌心,逐渐流入体内,于十几秒之内被吸收一空。
X睁开双眼,眼前的立方体形貌未发生变化,但已经黯然失色——它已经变成了一具空壳。
——而且这具身体……正在发生变化?
具体说来,就是脑海里不知为何多出来不少战斗的方式、使用武器的知识,仿佛是伴随着那股“能量”注入其中。
不止如此……恐怕这具身体的力量也更加强大了吧。X隐约觉得,如果是现在的自己,或许可以与花子一样做到踢飞锁着的门这种事情。虽说她完全不打算亲自尝试。
“实在有点超出常识范围了吧……”X低声说着,丢下手中的立方体,将意识集中在右手掌心上,并想象某样东西的形象。仅仅数秒之后,由掌心浮现出些许几不可见的粒子,逐渐汇聚成形,形成一把短剑的模样。
——“投影”吗……自立方体中储存的数据提取“力量”,还能将其提炼构造出实际的武器。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
X咽下一口唾沫,打量着手中的短剑——看上去与花子携带的极为相似,但还是稍有区别,像是以黑白色调为基础,依据现在的手型重新调整了。
——果然这具身体能做到的事情还是有点太过分了吧……我不会是被卷进什么麻烦的事里了吧……?
“……没这回事……的说……”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是说,白,你在这时候回答超可疑的好吧!连语尾都变得奇怪了啊!
“……”别又突然沉默下来了啊……这不是更可疑了吗……
X一面在心中默默吐嘈着,一面放松着心情,思索往后的计划与打算。
沉浸于劫后余生的喜悦与获得力量的激动之中,X一时忘却了,自己至今仍是身处在“地狱”之中。也正因此,直到听到有其他人的话语声为止,她都没能注意到又一名士兵已经来到这条走廊中。
“花子——!听得到吗?呃,听得到的话就回答我一声吧。少尉已经带着队伍回去了,所以如果你只是待在这里偷懒的话,还是早点出来会比较好,毕竟大家都很担心你啊……”那人以沉着的女声呼喊着,并朝着研究室的方向靠近过来。
——她提到了“花子”……还有“少尉”。毫无疑问是敌人,而且同样是正规军的成员。不过从她的话看来,这里应该只剩她一人了。
我能做好再杀死一人的觉悟吗?答案是可以,必然如此。咬合的“齿轮”仍旋转不止。
要等她靠得更近一些……
“呃,那是……花子?为什么会——”
在对方来到损毁的隔离门前,因眼前令人惊诧的景象而呆住的那一瞬间,X从研究室内快步飞奔出去,以刚刚“投影”出的短剑挥向她。
比此前更加迅捷的动作令X自己都有些讶异,然而对方的反应甚至要更快一些。她从身侧的剑鞘中快速拨起一把相对她的体型而言有些偏大的长剑;而眼见来不及完全将剑拔出,她侧身拾手,以拔出一半的剑刃弹开这一击,并在X得以追击之前后撤两步,离开X的进攻范围。
虽然没料到这一剑会被挡下,X立即后退拉开距离,随后在左手投影一把同样的短剑。
眼见X凭空生成武器,士兵皱了皱眉,同时将长剑从鞘中拔出,以右手握住。
X轻吐一口气,想象着花子战斗时的模样,朝着对方的左、右侧奋力抛出短剑,两把短剑犹如两枚出膛的子弹,划破空气袭向对方。
仅仅一瞬间,她因惊讶而瞪大了双眼,但还是很快做出反应,以长剑击飞第一把剑,钢铁碰撞的剧烈声响于走廊中。与此同时,她举起左臂挡在身前,前臂上疑似手环的金属制品瞬间迸发出明亮的红色光芒,击中手环的短剑仿佛是打在了坚固的盾牌上一般,被弹向数米之外。
——那是某种科技产物,就像此前用过的铁杆一样吗?虽说看上去要稳定实用不少就是了……是说,这里的技术已经这么发达了,为什么还在用刀和剑战斗啊。呃,不过以花子和这个士兵的实力,挡住子弹大概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X重新打量着眼前的女性——看上去二十来岁,身披与花子相似的黑色军服,上面染有斑驳的血痕,下身并非短裙而是正经的军裤,腰间系着红色的刀鞘,身后露出一条似是猎犬的尾巴,黑色的长发上也长着一对犬耳,连同脖子上的红色光带尤为显眼。
她的两眼中透露着相当的沉着,以及于此地杀死敌人的决心。仅需一眼,X就理解了,她与半调子的花子不同,是连心底都已做好充分准备的,一名合格的正规军士兵。
“抛击短剑,那是花子的得意之技……只凭一次战斗就掌握了吗,还是说只是碰巧……不,是在杀死她之后学会了?可是,为什么……”她低声说着,单手持着长剑,观察X片刻后便大步向前突进,X则侧身闪过她的劈砍,随即再度投影一把短剑尝试反击,却被对方左手前臂上的手环迸发出的能量弹开,撞击的巨大冲击使X的手臂甚至有些麻痹。
X纵身一跃躲过敌人的下段横斩,而后再次拉开距离,谨慎地打量着她。
“连灰匣子都已经破坏了吗……啧,这不是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了吗……”她向被丢在地上的立方体投去一睹,随后又将目光集中到眼前的X身上。
“D帝国第四方面军一等兵,黑野。虽说不称职,却也是一名小队长,为了战死于此的部下,以及因你而永远逝去的花子队员……”她将长剑举至身前对准X,“我会让你承担相应的代价。”
“我是X。”X答道,于左手投影出第二把短剑,“只是X而已。我会活下去。”
黑野闻言皱了皱眉,但没有说什么。
僵持数秒之后,仿佛伴着一道无声的哨响,两人同时向前奔去。
于进入对方的斩击范围的瞬间,X向左侧垫步躲过向下的劈砍,自剑刃砸在地上“碰”的巨大声响响起的刹那,朝着来不及防备的黑野接连展开进攻。
——即使她用能量屏障格挡,要压制她对现在的自已而言也不算什么难事。既然防御有所侧重,那必然也会在劈砍的间隙中有所疏忽——这并非来自于X过往的知识。花子数次于战场上死斗而积累的经验,此刻正铭刻于她的本能之中。
最初的几刀理所当然地被及时转身举剑的黑野格挡,但X紧接着便快步躲过其追击,于离她不足一米的危险距离一次次以毫厘之差穿过死线,继而从黑野的破绽处回身斩击。钢铁的碰撞声几乎不间断地于走廊中回响着。
——因此,尽管面对的敌人是有相当能耐的一等兵,X也丝毫不做杀死黑野之外的任何打算。
“你这是疯了吗……呼,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少尉以外的人采用这种鲁莽得夸张的战斗方式。”尽管军服已经被划开数条裂口,其中还包括几道不算太浅的刀伤,她也只是始终被动地防守着,不时回以反击,却没能对X构成威胁。只是,这些刀伤似乎还不足以阻碍黑野的行动。
不,至少自己应该感激对方的衣服与伤口都没有自主恢复……虽然这话大概轮不到她来说,不过一个能够快速恢复的敌人光是想想就觉得相当棘手。
“也难怪花子会在你手下牺牲……”黑野似乎是带着些许忧郁喃喃道,随即握紧了长剑的剑柄。
话音未落,伴着一阵熟悉的不适感,X随即快步后撤,而仅仅半秒之后,一道以撕裂气流的气势挥出的横斩自她眼前划过,将一旁的墙壁砍出一道数厘米深的痕迹。
冷汗自X额头滴下,她轻吐一口气,拉开距离后重新摆好架势。
而黑野则始终单手紧握着长剑,发出一道忧伤的叹息,紧皱着眉头,一面注视着X一面缓步前进。
昏暗的走廊之中,只有数十条纸带荧火虫般发出微弱的光芒;就连仿佛凝滞于此的血腥气息也已差不多习惯了。
——而她们呢?她们是否始终都是在这样的地狱之中奔走着、战斗着?
轻轻踢开挡在走廊中央的长枪与其主人——之前那具少女的遗体,X将两把短剑架在身前,尽管迷茫却也同样握紧了武器。
当两人间的距离短到长剑的斩击范围内时,犀利而迅猛的攻势随即展开。黑野以能量屏障挡住来自正面的刺击,同时以前所未有的高速劈砍自两侧封锁了X的回避路线,凭接连从左右两侧划来的剑锋将她的行动范围限制在身前。
能量屏障的红色光芒伴着尖锐的爆裂声,几乎完全掩盖了纸环的微弱光芒,仿佛又一层刚洒出的血液覆盖了视野中的一切。
又一记斩击,长剑拂过X的左臂,划开一道十几厘米的血痕。尽管只伤到了表层皮肤,X还是快速收手,后撤一步,而料到此举的黑野紧接着便将长剑收至胸前、向前突刺,旋即以一道从侧面砍下的追击,刺入X的肩头。
“呃、好痛……”X忍着被长剑直击的剧痛,右手持剑拦开这一击,快步后撤躲开。
——她之前不止是在被动防守。她在观察我的行动方式,然后有意封锁了我的动作。
黑野不发一语,只是轻轻甩下长剑上沾染的鲜血,而后再度靠近过来。
——再这样下去,毫无疑问会输,而且会死。
“X,在你的脚下……”那道熟悉的声音于脑海中响起。——只是,如果利用好环境的话……
她深吸一口气,而后毫不迟疑地大步向前,将右手的短剑横在身前。黑野似乎因她这突然的行动有些惊讶,仅一瞬间皱了皱眉,但依旧沉着地举起长剑,将目光集中于她的动作上。
——这样倒是会轻松不少。
短暂的交锋之后,X左手持剑刺向黑野,被挡下后似乎因伤痛而脱力一般松开手中的短剑,转而于右侧进攻,身体却猛然间失去平衡而向下倾斜。
大概是将其视为打破局面的机会,黑野以左臂挡下这一剑,随即举起长剑准备挥下。
——就是现在——
X于刹那间屏息凝神,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身前的敌人身上,以及自己的脚下。仅于这片刻之间,黑野的速度在她看来仿佛放缓到难以置信的程度,染着血液的剑刃从她眼前划过,她稳住体势、后退两步,锋芒几乎是贴着她的身前砍下,一丝血沫溅上她的衣襟。
紧接着,她将右手中的短剑快速朝着黑野抛出,而对方则不假思索便用左臂上的屏障护住作为目标的头部。
现在的X手中已没有武器,而自己也正处于她的短剑攻击范围之外——如此的印象,于那一瞬间麻痹了黑野的戒备。
几乎是抛出短剑的同一时间,X将身旁一把支在尸体身上的长枪从地上踢起,旋即以杂技一般的动作用一记回旋踢正中长枪的末端,将其踢向对方。
在足以踢飞铁门的惊人驱动力下,长枪以炝弹一般的气势刺向仅身处数米之外的黑野,紧随短剑命中屏障的响声之后,发出贯穿气流的巨大撕裂声。
而此时X眼中所见的,是正试图以长剑挡下这一击,脸上头一次显露出诧异之情的黑野。
伴着某物被残忍击穿的声音,长枪在些微偏离了原先的目标——胸口,亦即“立方体”所在之处——之后,穿透了黑野的腹部,足有一半长度没入血肉之中,以血红色的模样显露于她躯体的另一端。
鲜血于长枪刺出的伤口边缘渗出,将一军装的大半染为深赤色。黑野手中的长剑掉落在地上的血泊中。
一丝血液自她的嘴角流下。她没开口说什么,似乎还因方才形势的突转而惊诧不已,只是踉跄两步之后重新站稳,双手握住贯入腹部的长枪,口中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但仍以难以置信的毅力将其从伤口中拔出。
——受到严重如此的伤,就算生命力再如何顽强也很快便会因失血过多而死去。不过若是要以防万一的话……
X强忍住内心一瞬间涌起的怜悯,自右手投影新的短剑;然而,或许是长时间战斗累积了疲劳,这一次手中的粒子只是浮动着,缓慢地构建着短剑的轮廓。
——似乎还需要十几秒时间。虽然也不是不能用这里散落的其它武器……
将报出的长枪丢向一旁,黑野腹部的伤口不断涌出着血水。仿佛再也支撑不住一般,她双腿失力,猛地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身后的尾巴也无力地搭在地上,其模样正如这里的任何一具尸体。
……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