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她之前的动作有这么灵活吗？如果她趁刚才的机会向我进攻，而不是替别人挡下这一剑的话，我甚至可能因为来不及反应而受伤……
即便如此，她还是选择了以身躯来守护同伴吗……嘛，虽说这样做毫无意义就是了。
“……对不起，我还是……没能做到。”她以已失去气力的声音嘟囔着，血液从她的嘴角与伤口中流出。她踉跄两步，而后倒在了被染为赤色的雪地中。
“啊……姐姐，我……为什么……”短发的少女只是接连吐出不成声的字句，跪倒在她已渐趋冰冷的遗体前，已经完全失去战意。
X皱了皱眉，移开了视线，暂且将注意力集中在余下的敌人身上。
“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情况。亚人在特定状况下可能会呈现超出自身水准的实力，其原因直到现在都还没解析清楚。大概是灰匣子中不同区域的程序由于某个契机产生了连携效果吧。不过如你所见，这种提升效果有限且不可控，所以缺少研究的价值，也因此才至今都没有定论。”雪莉出声解释道，至于有些低落的语气大概是因为即使影像已经经过处理，看到尸体还是会有反胃感吧。
无论如何，这样就算是结束了。
抱着莫名有些烦燥的心情，X回身以长剑挡开敌人的刺击。被染为赤色的风衣下摆携着飞雪与血液飘转着，紧随其后的则是已经听惯了的金属碰撞声与还未听惯的来自敌人的愤怒的呼喊。
仅两次交手过后，X抓住对方因疲倦而导致的短暂间隔迈步向前，于不到半米的距离下以右手中的短剑贯穿了其颈部。
扎双马尾的少女直到死去时都是一幅像是没弄清楚状况似的困惑表情，而短剑的剑柄连同右手都如同浸过红色油漆一般。尽管说不上来原因，这二者都让X的心情差的极点。对了，还有身后仍断断续续传来的抽泣声也是，听到这声音以后心情就莫名有些低落。
——既然都能制造这样接近人类的仿生人了，为什么不把她们做得更加无情、更加果决、更加像是“土兵”一些呢？
如果她们都是货真价实的为了战斗而生的存在的话，我也就不会……
“X，你还好吧？”雪莉忽然开口问道。X闻言向投影中的金发少女那担忧的目光投去一睹，又马上移开了视线。
“……我没事。”X低声答道，“接下来往哪边走？”
“继续沿之前的方向走，要加快脚步了——是说，那个不要紧吗，就那样放着不管？”雪莉说着，指向身后依旧跪坐着的短发少女的方向。
“……如果不至于有什么恶性影响的话。”她沉默数秒后如此答道。
如果并非处于交战两方的立场，还是尽可能少造成一些伤亡吧——姑且不论当真短兵相接时本能涌起的兴奋，至少作为X，她必须如此告诫自己，为了能保留来自前世的那作为“人类”的部分。
当然，她还不至于直接将这种想法说出口；不过看雪莉那幅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模样，她大概多少有猜到吧。
X猛地摇摇头，扫去脑中多余的想法，向前迈步的同时稍稍俯身、扬起尾巴，做好加速的准备——正如那些真正的猫一样。它们优雅、灵巧，那轻灵而敏捷的步法使它们即使在常人寸步难行的积雪地面或废墟之间也能如履平地地穿行。
然而，还没走出几步，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便迫使她做好迎敌的准备。不过她并未直接转身，只是放慢步速，装作没有注意到敌人的样子。
二十米。十米。五米。三米。就是现在。她左脚踩入雪层，右脚快速划步转过身来，自足尖带起一片灰色的雪痕，同时抬起左臂，向手环处施力。
“砰”的一道爆炸般的声响——挡下了，不过自那声响就可见这一击的威力，想必是用尽了浑身解数使出的一击。
X将视线投向身前的敌人——手执长枪的短发少女。她的目光中仿佛正燃烧着名为不甘或是愤慨的火焰；至于具体是哪种，她也没工夫去关心了。
“……去死。”伴着这声几不可闻的低语，自能量屏障另一端传来的力道甚至进一步增强了；不过到这里为止，都还在X的预料之内。
只是，从她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任何表情，惟有那道仿佛凝固着的火焰般的目光，两条还没完全干的泪痕，以及附着在那柔顺的亚麻色短发上，不知是染着血液的雪花还是沾有雪花的血迹。
“——已经够了吧。”一道冰冷至极的话语声自X口中吐出，冻结般的语气让她自己在说出口后都不由得吓了一跳，不过心中的某种情绪依旧趋动着她继续说下去。
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了。她能听见。她能感觉到。
……我能听见。
“已经够了吧？你们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地，明明是自己来到这座都市，却好像完全没法接受自己和同伴的死亡……明明你们和我不一样，是可以复活的吧？”X相当少见地高声喊着，收回左臂的同时侧身闪过长枪的挥砍，后撤一步后举起长剑“X……？”耳中传来雪莉惊讶的低语。
“明明你们只要处在相同的文场上，也会采取和我一样的行动的吧？”
X将长剑剑端指向敌人。
不，没关系，我没事……尽管想如此回应雪莉，颤抖着的嘴唇中吐出的却不是预料之中的字句。
“我是邪恶的吗？错都在于我吗？——不，不对。只是因为我们互为敌人吧，只有互相厮杀才算是合理的吧！既然如此！”
是敌人。只有敌人。
伴着脑海中回响不止的齿轮转动声，她以短剑了弹开朝自己刺来的枪尖，转而执长剑以迅猛的回旋斩将长枪自中间一剑斩为两段；大概是发出了尖锐的撕裂声吧，或许也伴着敌人绝望的低吟也说不定，不过这些声音都无法使她退后哪怕半步。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露出这样一幅表情？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但敌人也毫不退却；她一面嘟囔着什么，一面将只余半截的长枪作为武器继续着攻势，只有那死灰般的表情从未变过。
——我知道的，应该说我也能猜到，自己的脸上大概也是一幅相似的表情。
就像是内心的某处在燃烧着一样。那团火焰正以自我为柴薪，灼烧着周遭的存在，誓要让敌人染上与自己相同……不，是远甚于自己的痛楚。
意识到这点时，X不由得脱口而出。
“我很生气。”
“我也有生气的权利！”她高喊着，与其是说是对着敌人，更像是在提醒自己。
她以长剑击飞敌人手中的武器，确认她没有反击的手段，便果断迈步向前。
直到敌人俯下身来，将右手探入雪层中，她才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的失算。
短发的亚人自雪中拿出了另一把一模一样的长枪——是另一个亚人用过的，恐怕是被她在突袭前埋进了这里。
这是X也曾用过的伎俩。
“X，小心！”耳中传来雪莉的提醒；X在心中暗自因自己的大意而后悔，不过好在自己在灵活性上依旧具有优势。向侧边躲闪之后，长枪刃尖仅仅只是在风衣衣袖上划开一道刀痕，大概过不了几分钟就会完全复原吧。
她没有放过敌人舍身一击后的破绽，以一记回旋踢击垮对方的架势，随即将短剑刺入其手臂。
剑刃撕裂皮肉的感觉，唯有这次能让她感到痛快。
“自顾自地说着什么‘守护’，还有‘报仇’……真是可笑。连保全自己的能力都不具备，还想守护同伴？开什么玩笑啊！”
她高声怒吼着。尽管，愤怒的来源连她自己都不甚清楚。
“像你这种人当然无法理解啊！因为——”辩驳的话语还未说完，长剑的锋刃便已贯穿了敌人的肩部。她睁大了双眼，看着血液沿着剑刃边缘滴下。
“住嘴。别说得像是自己很了解的样子。”X执着长剑，凑到两人的脸几乎要贴上去的距离，死死盯住少女的双眼，如此低语道。
“我和你……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会自欺欺人。”她说着，加重力道，几乎是整个砍下了少女的一条手臂，而即便面部因剧痛而抽搐着，少女也没有移开视线。
——你到底看到了些什么？为什么你能“坚强”如此？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没办法欺骗自己。
“因为我见证过。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没有人站出来守护‘她’。在‘她’死去之后，也没有人会为‘她’报仇。”
连自己都不甚明晰的话语中，有着连烈火都无法融化的彻骨寒意。眼前的少女似乎是被完全震慑住了，就连做出反击都无法做到，只是愣在了原处。
“所谓‘人情’就是这样，凭这种半调子的觉悟，你什么都做不到，只是难看地挣扎，然后倒下。这就是你应得的结局。”
X拔出长剑，以一记踢击正中少女的头部将她击倒在地，扬起一片染着血的雪花。似乎是此前积累的伤口与疲倦终于使她的躯体到达了极限，她试着以尚还完好的左臂支起身子，却还是又倒在了雪地上。
“混账，怎么能在这里就……”少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声说着。X无视了她，转身继续沿看街道前进。已经拖了这么长时间，最坏的情况下可能不得不与驻守此地的队伍战斗，不过如若可以，她还是想尽可能少发生冲突。
连着几次深呼吸才冷静下来的X，与视野角落里投影中的雪莉对上了双眼。她正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两手不厌其烦地拨弄着一只手帕，一副下定决心要问些什么，却又迟迟不敢开口的模样。
——虽说这话或许不该由我来说，不过雪莉的想法还真是好懂……不，正是因此才让人感觉棘手吧。
X轻叹一声，开口道：“那个，放过那孩子的原因，是吧？其实很简单哦。我不想杀死自己已经决定要放过的人。就是这样。”
“……啊，哦，原来如此。”雪莉点点头答道。X当然清楚，雪莉想问的绝不止是这种问题，不然也不至于那样犹豫不绝。雪莉肯定也猜到X已经注意到了这点，却刻意顾左右而言他吧？即便如此，却认同了X隐瞒下去的任性，这正是她温柔的体现吧。
不过，X其实并非打算刻意隐瞒，只是她自己也还知半解罢了。不，或许说是一无所知才更合适吧？
忽然，身后的一道喊声中断了X的思绪。是那少女的声音。
“你要放过我？啧，在你眼里我就这样……不值一提？”X疑惑地转过身来。亚麻色短发的少女仍倒在地上，不过那投向X目光中的火焰又重新燃起来了。
——哈？这是在寻死吗？可是也不像是完全死心了的样子……嘛，不过凭现在的她恐怕也没办法再做些什么了吧。
她轻叹一声，转过身去继续前进。
“你会后悔的。我一定会杀死你，总有一天会的。”少女说着，声音中有着不容质疑的坚定，“然后等你苏生之后，我就能告诉你，那种想法真是大错特错。我要向你证明——”
“我是X。”X打断了她的话，虽然停下了脚步，但没有回头，“只是X而已。如果觉得做得到的话……”
X顿了顿，稍加思索后，还是决定遵从内心某处的声音。
“——那你就试试吧。"
到了那时，我会毫不留情地杀死你。
寒风依旧夹杂着落雪吹拂不止，同时也捎来了更多敌人的脚步声。投影出的长剑已经化为粒子消散——似乎凭灰匣子的能量难以长时间维持多把武器的投影。她不再迟疑，加快步伐向前奔去。
她沉吟着，一只手搭在胸口上。温热躯体的内部缺少了心脏的律动，只能隐约感觉到“灰匣子”的存在。
不过，这副身躯中毫无疑问地有着“灵魂”存在于某处。
方才那炽热的怒火，与之后放过那个少女的决定，想必不是来自于X，而是来自这个灵魂原本的主人吧。
██。她的记忆已逝，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灵魂因此空无一物。她仍然留下了某物。
那于此刻的X而言乃是珍贵的宝物，是自我的锚点。
思及至此，X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至于通讯另一端传来的放心的轻叹声，现在就暂且忽略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