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按雪莉的指引在街巷间穿行，不时穿越半流体的通道，或是跨过倒在地上的遗体。这样的时间还要持续多久？想必已经接近尾声了吧——直觉如此告诉她。
她将视线投向横在晴空正中的巨大灰桥。缓慢升上天空的太阳正在逐渐接近其边缘，仿佛主动投身于巨兽牙间的一只萤火虫。在它完全被其吞没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呢？
大概不只是用“日食”所能形容的吧。
因此，X并没有向雪莉询问的打算，只是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前的街道上。
“下个路口继续往前，沿左侧的街边有一个活性热量介质的通道，请从中间穿过去，接着往左边走。”雪莉说着， 不过不同于前几次，她在说完之后很少见地露出了似乎有些纠结的表情，大概是打算说些指引之外的内容。
——也就是要绕路往回走吗……？不，比起这个，雪莉的反应也很让人在意。
“雪莉，发生什么事了吗？”她主动开口问道。
“啊，X，那个.……”雪莉沉默了几秒，又忽然注意到什么般喊道：“不，比起这个，为什么对我的称呼从雪莉小姐变成‘雪莉’了？这绝对不太对劲吧？”
——不对劲的是你才对吧？X竭力说服自己这样说只会让情况更加混乱，只是反驳道：“为什么会扯到这上面去啊？说到底，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要求过我对你的称呼，何况加不加尊称根本没什么区别……”
“不——行——！只有这点我绝对不能让步。而且我仅剩的作为前辈的威严可都体现在这尊称上面了哦。X你还是好好考虑下吧？”雪莉以相当激动的语气回应道。
“你自己也知道啊…我都已经无力吐糟了。是说，现在叫你‘小姐”的话才会显得更有违和感吧？”
“唉，既然你一定要这么坚持的话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就随你高兴啰。”雪莉一手扶着额头，以真心无语的语气说道。
“不，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像是我在无理取闹一样？”奇怪的不是我，是雪莉吧？大概……是吗？不，说起来最开始是要问她什么事来着……？
“接下来攀过前面那个平台，沿着轨道前进到下个出口。声音小些，X，会被敌人注意到。”雪莉又以平时的认真语气指示道。真是让人莫名地火大。
“唯独不想被你这样提醒……”X低声嘟囔道。
“因为我的声音只会通过通讯传给你一人，但你的声音是会被周围的人听到的。"她闻言如此解释道。
X一跃而起，攀上眼前两多高的平台。除了她登上平台的位置之外，呈走廊状的基底两侧皆有单向透光的玻璃，映出外侧数量意外地相当多的红黑色身影。至于没有玻璃的部分，似乎仅仅只是在争斗中被击碎了而已。
被少量飘入的雪花覆盖的地面，若用靴子扫开积雪的话，仍可见到一条已黯然失色的电杆。在这条通道里，想必曾有列车之类的某物奔驰吧，只是如今已是空无一物了。
不，准确来说并非空无一物，还有雪，尸体与敌人。
“所以，在其他人看来我只是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X问道。
“正是如此。不过也并非没有解决方案。”雪莉说着，露出颇为得意的笑容，“应用研究所的前辈的研究成果，可以做到让亚人通过“念话”的方式来回应通讯，也就是将想传达的内容以‘不开口的说话方式’来转化成语音信息，同时也不会传达思考的内容。这是真昼前辈主导研发的技术，可惜在普及化之前就出了事故……咳，总而言之，虽说现在你多半没办法做到，不过只要到达塔际之后多加练习，掌握以后就可以不用担心周围的人会察觉通讯的存在了。凭你的灰匣子中的数据，应当是能做到的。”
‘就像现在这样？’
“对，没错！就是你刚刚那样……欸？”雪莉正说着，脸上的表情却忽然僵住了，“是说，你刚才……刚刚听我说完，就掌握了念话？哈？按原计划这可是要至少练习好几天才能使用的啊？”
‘偶尔也会有这种情况吧，大概。不过，该说果然嘛，还是……’
“你说果然？什么果然？”雪莉歪着头问道。
‘不，没什么。’看来还需要确实地区分形念话与思考的内容才行，否则迟早会出现什么破绽的吧。
果然……X所想到的是，那与此前她同白沟通时至少是相近的原理，正因如此，听完雪莉(其实相当抽象)的说明之后，她才能立即明白应当如何使用念话。
——只是，运用的是来自雪莉所在的研究所，且还未普及的技术吗……如此一来的话，白身上的谜团就更多了。或许只是巧合吧。无论如何，惟有白是她来到这里后能全盘相信的人。
“不妨猜猜看？”宁静的通道中，似乎是响起了这样的声音。X闻言不禁露出了微笑，只留下雪莉一人依旧兀自疑惑着。
‘所以，这种将心里所想的内容转化成语音信息的技术到底是什么原理？光凭我了解的科技完全解释不通啊……’
“嗯？你想听我说明吗？很想吧？”雪莉立马满干劲地回应道，眼里仿佛闪烁着光芒，“这你可就问对人啦！嘛，说明起来其实也不会太复杂。首先要从活性热量介质的几项特殊性质和灰匣子的结构开始讲起——”
‘感觉会很啰嗦所以还是算了。我只是随口一问，没打算深入了解。’X有些无语地答道，思索着如何转移开话题，随即指向视野尽头一个相当突兀地发着蓝光的玻璃门，问道：‘是从那边的出口离开通道？’
“……没错，第二十五区次层区三号交通亭的入口之一……的确是那里没错。从交通亭的通道顺利到达另一端的话，就能快速抵达内层区了。”她在一阵微妙的沉默后如此答道。或许是因为正在操作终端的缘故，X如此猜测。不，总不至于是因为解说被打断感觉沮丧了吧？
快步奔向玻璃门前，稍稍深吸一口气后，X回身向前猛地踢去。通道的构造与玻璃门的样式都有点形以前世的电车站台，因内心的排斥感而放松了踢击的力道，靴子与门相撞虽发出了惊人的声响，但没有踢开的迹象。不过又泄愤似地补上两下踢击后，门虽然仍未被踢开，却在闪烁两次之后自动开向了两端。
雪莉颇为傻眼地看着这一幕，小声嘟囔着“我印象里这种门肯定不是这样打开的……”怎样都好啦，能打开不就行了？
X向前迈出几步，但很快便急忙停下脚步——从出口走出仅数米远，便是通道的尽头，仅有一条半流体通道自下方延伸上来与之相连。
与出口相连的并非地面，而是一个自墙壁上距地面十来米处伸出的平台。
而在这有着用前世的机场作比都不为过的广阔空间的建筑物中，成百上千个相同的平台连同玻璃门镶嵌在墙壁上，其间由无数令人眼花缭乱的半流体通道相连，通道中隐约可见电梯形状的小型机械，或漂浮其中或停靠在平台一端。显示着文字与符号的悬浮看板交错其间，发出的光芒甚至足以照亮整个建筑物。而在最底层的空阔空间上，身着红黑制服的亚人们三四人为一队于零散的尸体与遗弃的武器间来回巡视着，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从上层进入的X。
“这里就是……”X低语着，并非使用念话而是不禁脱口而出。
“没错，X。欢迎来到第二十五区三号交通亭。”雪莉以相当少见的带着一丝忧郁的语气答道，“次层区最重要的交通枢纽之一，共有五百个不同方向的传运窗口，即便如此在第二十五区最为繁盛的那几年也时常会陷入人流过多而周转不及的状况。从这里有几条通道可以直达内层区的二号交通亭，接应的部队不用多久就能抵达那附近了。”
‘听上去像是你以前亲自来过这里呢。’
“嗯，不过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研究所的项目没那么紧凑的时候，谢格雅小姐经常带我去内层区逛逛，从这里乘高速缆车过去是最方便的。柳泽小姐和真昼小姐也带我来过几次。我本来就很少进城，总会被这里来往的人群吓到……啊，抱歉，我没有在自说自话吧？”雪莉说着，露出有些困扰的笑容。
‘没关系，我不会介意听听这里曾经的模样。说实话，在我以前生活的地方大概不太常看到这样的建筑…… ’X说着，打量着密布在平台间的半流体通道。
“哼哼，对吧～这六座交通亭无疑是当时最先进技术的核心产物，也是所有第二十五区居民的骄傲。”雪莉笑着说道，似乎是已经调整好了心态，“那么，接下来就从那个通道出去，沿着我在你视野里标记的路线走就行，就当是在浮力比较大又溶有空气的水里游泳吧。你游过泳吗？”
——没游过。恐怕自己过去是个旱鸭子吧。不过现在这副身体似乎本能地就拥有很高超的游泳技巧，所以也没什么问题就是了。
X点点头作为回答，随即迈步穿入在视野中以光标标记过的半流体中。好在在其中移动时几乎不会发出声响，因而没有敌人注意到她的身影。
“顺带一提，其实这种通道以前是乘浮台通过的，只是现在浮台都已经停工很久了.……说实在的，这里给人的印象变了很多，具体来说就是空了不少，可能是大移民的时候把重要设备都到迁到中心区域的几座都市去了。”雪莉解说道，似乎是正颇为好奇地打量着交通亭内部的情况，画面应该是由X的视野投影过去的。
——“大移民”吗……恐怕是自那之后，这座都市里的“住户”就由普通人换成了亚人，作为战斗人员。
至于事实究竟如何，也不是不能向雪莉询问；不过比起这个，X还有更想知道的内容。
也就是，所谓亚人到底是何种存在，这样的困惑。
于建筑另一端的平台上平稳着地，穿过已被破坏得看不出原型的玻璃门。平台外则是丛林般排列着的高楼大厦，其中不少都呈颇具棱角，在X看来过于前卫的不规则几何体，其中一些甚至还悬浮在半空中。与X身前的玻璃隧道相仿的数十条通道便是自名为“交通亭”的建筑发散，交错其间，延伸向X目力所及之外的某处。
“沿着隧道前进吧，X，如果有岔路的话我会用光标指出方向的。”雪莉说着，语气中带着些似有若无的紧张感。
‘了解。’X毫无踌躇地答道，向前迈开步伐，已化为无人之境的奇异都市随即在她眼前延展开来。
这条空中隧道中也曾有过被雪莉称作“高速缆车”的机械在穿行吧？借着被雪覆盖的地板下隐约映出的轨道，X可以想象出它悬浮在上方忽地划过自己身边的模样。
诸如此类的于她而言颇为新奇的事物在这里并不少见，不如说正相反，于此地见到的大至交通亭这样的宏伟建筑，小至能源未知的浮空告示板，若是在雪莉口中的“最为繁盛的那几年”来到这里的话，大概没有人能阻止她秉着刻在灵魂里的好奇心去一探究竟吧。 但如今一切都被雪给掩埋了。
正因如此，当雪莉反常地提起交通亭过去的模样时，X虽不能与她感同身受，却能鲜明地感觉到那一瞬之间忧伤的来源。
第二十五区的确不是什么郊游的好去处，她如此思索着，最后还是以尽可能地轻松，仿佛闲聊般的语气开口问道：‘那个，雪莉，能告诉我……亚人是什么吗？’
雪莉闻言愣了愣，而后恍然大悟般说道：“原来如此～X酱一直在烦恼的是这个问题嘛……毕竟你以前是人类呐。但是真的不要紧吗？其中一定会有一些现在作为亚人的你无法接受的内容哦？”不，所以说“X酱”到底算是什么啊？
果然没能敷衍过去啊……X不禁露出苦笑，答道：‘没关系。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觉悟……呃，也不至于那么严重啦。嘛，不过既然你已经开口问我，想必已经准备好了吧——接触这座都市与亚人，尽管只是其冰山一角。”雪莉说着，露出一副故作神秘的微笑。
一片灰雪伴着寒风拂上X的面颊，她以指尖轻轻扫下雪花。冰凉的余韵仍停留在脸上，那份触感是如此真切，以至于纵使置身于在她看来可谓超现实的都市之中，她也只能接受自己并非在做梦的事实。
然而，敌人手中朝自己砍来的剑刃，割开其咽喉时的手感，血液浸湿风衣的不适感……这一切愈是真实，愈是让她有种自己并非自己，而是某种其他存在的错觉。
不，说到底，在自己已非人类、失去记忆的当下，已经不存在能证明这种感觉并非错觉的证据了吧？她只能死死抓住那残留的一丝被称作“灵魂”的某物，如同在一条钢丝上行走；至于钢丝的下方究竟是迷失还是死亡，连她自己也不甚清楚。
至少白还在。何况她还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代号，“X”。
——只是，如果有人能笃定地告诉我“X就是X，和是不是亚人或者人类没有关系”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咳咳……那么，听好啰，X。”雪莉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后说道，“这会是一个不算太长的……嗯，故事。”
tips
正如大都市内国家各自的制度体系与科技重心千差万别，其军队编制也不尽相同，惟有军队仅由亚人组成这一共同点。事实上，这种状况也并不一定是出自国家自身的需求——在首脑规定的律法之中，只有亚人有权利（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亦可称之为义务）作为战争的参与者，尝试违逆这条律法的存在，无论是个人还是组织，都将遭到来自律法“践行者”的毁灭性打击。
回归正题。不同于C帝国以分散的游击队为主要战力、少数精锐组成的正规军保障内部都市的方针，D帝国致力于以庞大数量的低中阶武装人员铺开战线，再藉由具备高机动性和破坏力的正规军发动压制性作战。至少目前看来，这种策略的确迫使C帝国方放弃边疆，退守内部区域，D帝国的正规军也的确可称所向披靡。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们将是你面临的主要威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