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觉悟
吐出一口血沫，连抹干嘴角的时间都没有，只能逼迫着自己再度站起，架起短剑摆好架势。黑发少女啧了一声，依旧是一脸不爽地转身面朝这边，接着跺了两下右脚。
大脑还昏昏沉沉的，周遭的时间仿佛再度拉长了。对了，我是为什么要战斗来着?为了活下去。可是，一路坚持着，厮杀着、挣扎着，一直撑到这里，还以为自己以经成长了不少，有机会战胜强敌了，却落得现在这幅模样——左手完全残废，右臂已经差不多完全失去力气了，至于右腿则是未完全恢复，因为刚才相当勉强的反击而隐隐作痛，实际上体内的创伤也积累了不少，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吧，像是内脏受创或是骨折之类的。
这样下去会死。绝对会死的，不可能胜过那种怪物。
挣扎着从原地跳开，闪过冲来的黑发少女，但她也随即在几米之外停止冲刺，挥动着两只短柄锤展开追击。
就算继续这样挣扎下去也是一样……不，真的吗?说到底，至今为止，自醒来以后的几个小时里，始终是在战斗，厮杀，虽然不得不习惯这一切，但也不意味着会感受不到煎熬。
正相反。我无时无刻不处于煎熬之中。但之所以能坚持下来，是因为有个女孩对自己立下过承诺。
她说“你会找寻到属于你的生存意义”，而且还说“那会是在并不久远的将来”。
相信她吗?那这份信赖又是从何而来呢?
锤头将风衣连同皮肤削去，短剑在挡下数次挥击后因右手完全失力而脱手，在大厅中难看地躲闪、翻滚，虽然至今为止都未受到过直击，但体力也差不多要到极限了。
……不，那根本不重要吧。如果相信白需要理由的话，自己毫无疑问连花子都无法战胜。自己需要的只有信念。X需要的只有信念。
因为白正是失去记忆后的我的半身。这做为理由可说是相当充分了吧?
如同殊死一搏一般，投影出新的短剑挡住挥来的锤头。停下躲闪的脚步，同黑发少女对上双眼，对方则疑惑地皱了皱眉。
“我——不会输给你！至少现在，我还得活下去！”X宣言道。
“即便……以他人的生命为食粮也一样?”黑发少女低声问道。
“没错。所以我……”
全力挥剑弹开锤头，翻滚躲过另一只短柄锤，自锤头洒下的血液沾上了面颊，血腥味填满鼻腔。越过敌人身侧，驱使着疲惫不甚的身体，继续向前奔跑。
所以我必须先杀死你才行。
“啧，你这人还是这么让人恼火。”黑发少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因为正背对着她，所以没能看见她说这话时的表情。马上也会瞬间就追上来吧。即便如此，仿佛对此浑然不觉一般，朝着大厅的外墙奔去。
背后与双肩传来熟悉的触感。如同有个不属于现实的存在正双臂环绕着她的颈部，轻盈地浮在她的身后。
那个存在开口了，就在她的耳边。
“如你所愿，X。”她以歌唱般的轻灵声音说道。
“就由我来，赋予你生存下去的信念，以‘白’的名义。”
“请做好觉悟。”她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回响着，“在这都市之中，惟有我能作为你的指引——如此一来，在我为你铺就道路的尽头，你所历经的一切痛楚都将化为‘黄金’。因此，X，你只需要做好活下去的觉悟。”
继续向前奔去，外墙已近在眼前。意识重新集中到眼前的现实中。风雪声，某物划过空气的声响，以及弥漫于大厅中的血腥味。一切并无不同，但某物已经悄然改变。向侧边翻滚，躲过从身后袭来的黑色身影。黑发少女于X身前踩住外墙停下，金属配件的波动于墙上留下一串裂痕。X后撤半步，朝少女的头部抛出短剑，接着趁她以锤头挡下短剑的间歇迈步向前，同时于右手中投影出火铳。
就算是不可能赢过她也罢。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只是碰巧来到这座都市中，寄宿在这具身躯里。没有白的帮助，或许我什么都做不到也说不定。
俯身以毫厘之差躲过挥来的锤头，继续向前，使出的踢击尽管直击少女的腰部，却连半秒的破绽也没能争取来，但也足够了。将火铳枪身抵住锤头，使尽浑身懈数推动枪身，将枪口对准少女的额头。
是另一把战锤的锤头会先将自己的身躯粉碎，还是子弹会先贯穿黑发少女的头部?答案已经注定了。
以残缺不全的左臂硬是挡下自左侧袭来的锤头，几乎是竭尽全力压抑着放声尖叫的欲望，将右手食指放在扳机上，扣下扳机。击发出的子弹没能如预想中那样击中少女，只是贴着她侧着的头部划过，留下一条血痕。
——所以我要做的只是尝试所有的可能性。至于余下的部分，正如白所说，只需要做好活下去的觉悟。
因为我并非孤身一人。因此才会不恐惧死亡，也不恐惧“活下去”。这就是“X”与亚人间决定性的差异。
黑发少女瞪大了双眼，嘴角却微微上扬了。
子弹继续向前，正中已布满裂痕的外墙。裂痕在转瞬间扩大、蔓延，接着于寒风中化为碎块。
X将枪身抵在少女手持的锤头上，趁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脚踏上枪身跃起，接以一记华丽的凌空双飞踢，正中少女的胸口。
失去支撑物外加突然的冲击，黑发少女向后倒去，连同外墙的碎块一同坠下，消失在交通亭外白幕般的风雪中。
至于X，则是借踢击的反作用力得以留在大厅内，却因方才鲁莽的行动而重重摔在地上，脑袋径直撞上地板而嗡嗡作响。
——呜呃，下次用“凌空飞踢”的时候一定要把落地后的损害也考量进去，不然多半会出大问题的……不过这个姑且按下不表。
X以右手将身子从地板上支起，蹒跚两步后站稳，甩了甩头以保持清醒，而后环视着大厅内的一切。
大厅内一片寂静，就连呼啸的寒风也一时止歇，唯有X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遗体，血泊与立柱的碎片点缀着这座空阔的大厅，宛如一个小型战争博物馆。
——赢了……战胜了本以为不可能打败的怪物。
我活下来了。
X沉吟着，仅于这一片刻间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安宁，尽管这里的情形怎么说都不像是能让人放下心来的样子，不过那也无所谓了。
差不多站在原地任凭半分钟时间就这样流逝，方才缓过神来，接下来就是离开大厅，以及等待雪莉的联络了。X迈步向前，但仅仅只是走出了几步便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一直觉在发出警告，也就是说威胁还没有解除，但是……欸，不会吧?
她转过身来面向外墙的方向，尽管满腹怨言，却也不得不于右手中投影出长剑、摆好战斗的架势。
绝对会死的吧?一般来说不管是人类还是亚人，从五十米以上的高空掉下去都绝无可能生还。那和身体素质谈不上有什么关系，只是必然的事实罢了。
除非那人灵活到足以在数秒时间里调整好体势，同时将武器扎进建筑的墙壁里，还有足够一路攀上来的体力。而很遗憾的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毕竟，如果是那个怪物的话……
寒风的呼啸声又开始灌入耳中，其间还夹杂着些X非常不乐意听到的声音。墙壁破碎的声响自远处袭来，从下方朝大厅逼近。
X不由得感觉一阵寒气爬上脊背。
接着，一个黑影自下方冲出，于半空中一个空翻后跃入大厅里，双脚在与地板保持几厘米的距离停下，在将数块地砖化为碎块后站稳，两手仍拿着那两把短柄锤，上面的血肉已被金属碎屑替代。
是那个黑发少女，或者说是披着少女皮的杀戮机器。
她全身上下都满是碎屑与雪花，衣服也被划开了几条裂口，如果不顾她手中的凶器与脸上诡异的微笑的话，看起来相当凄惨也说不定。犬耳下方扎着头发的发圈也不知所踪，因此她那已经有些凌乱的黑发只是自然地垂下。此外她身后的黑色尾巴也摇个不停，但在如今的情形下也只会让人感觉战栗而已。
“稍微费了点工夫才爬上来，真是抱歉。”少女看起来真心很抱歉地说道。
“不，我不觉得那是‘稍微费了点工夫’就能做到的事……”X小声吐嘈道。
“刚刚是有些火大了，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是我的过失，虽然那完全是因为你太过分了……但是刚才你也让我看到了很有意思的东西。所以，嗯……”少女说着，挥起两手中的战锤，跺了两下右脚，“作为回报，我会再认真一些的。”
“哈，算什么啊，这种说法……结果不还是开战宣言吗！要是真的想回报我不如就此——呜欸！”话还没说完，X不得不马上中断而扑向一旁，能感觉到锤头以令人胆寒的距离从背后划过。接着迅速爬起，黑发少女则已经于几米外停下，回身挥击，被勉强避开，锤头砸在地上，使本就支离破碎的地板化为一片狼藉。
X快速后撤拉开几米距离，于这难得的间歇审视着眼前的敌人。虽说是沿着建筑外墙一路爬上来了，不过再如何出乎自己的意料，她的体力终究还是有所消耗，出手的速度也慢了不少。
不过眼下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再怎么说，两人间的实力依旧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而且对方的状态很不寻常——虽说原本就很不寻常了，可是现在她脸上洋溢的微笑让X胆寒不已，这应该不是错觉吧。
而很不幸的是，X的预感下一瞬间就应验了。虽说仅拉开了五六米距离，黑发少女却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即追上来，而是跺了两下右脚，身体前倾。
——喂，认真的吗?在这个距离下冲锋的话后果究竟如何?没来得及得出答案，X只能将长剑横在身前，还未摆好架势，两把短锤便已撞上剑刃，接着两人的武器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弹开，而后少女整个人撞在了X身上，让人难以想象是少女造成的撞击字面意义上将X撞飞在空中。
又是一阵剧痛，加上视野中的天旋地转，总觉得逐渐习惯了这种情形的自己有点可悲，但这次可没有运气好到能落入半流体通道中。落地后背部不出意料地发出了非常不妙的声音，但如果再不快些站起来的话，后果只会更加严重。
至于少女则只是步伐不稳地晃了晃，但很快就找回了平衡，身体素质的差距大到这种程度的话连X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而她连半秒的犹豫都没有，便又跺了两下右脚。虽然已经问过一次了，但我还是要再说一遍，而且是大声喊出来。
“认真的吗，你这家伙?”X高声悲鸣道，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身，向一旁扑去。
“嗯。我很认真哟。比工作的时候都要认真不少。”少女微笑着答道，如同骤风般冲锋过来，在X身后的墙面上砸出一个窟隆后未加减速便转身追来。X回身以长剑格挡，却被轻易撞开，落入身后的半流体通道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