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5-6 存于灵魂

作者:Comoz 更新时间:2025/2/16 11:07:32 字数:5570

3

仿佛是沉入水中,又像是穿过一层水膜,抑或是从深渊中向上浮起。词藻无从形容这种感觉,但能意识到周围的一切都在涂抹,消失,而后重新构建。

这里不是那座都市,唯有这点可以确定。如果说那座都市即为现实,那么我现在或许是身在梦中吧。

不对,不是梦。并非现实,但与虚无飘渺的梦境有着根本上的区别。让我回想起那个空间,在我记忆的起点,初次见到名为“白”的少女时,那片一无所有的白色空间。

不过也并非完全相同。那里只是一个“场所”罢了,虽然存在,却不具备意义。但现在……我能听到声音,是微风轻拂和清脆的鸟鸣,能闻到令我莫名产生熟悉感的淡淡花香,不过叫不出花名。

而且能感觉得到。我大概是正坐在一个椅子上,材质偏硬,不过也不至于令人不舒服;而且是双臂交叉垫在桌面上,头枕在手臂上。自然是双眼紧闭,不过当下却是因为没有胆量睁开双眼了。

——难以置信。身处这种状况下,会感觉胆怯也是理所当然。害怕睁眼的那一瞬间,这一切便会转瞬间崩塌消逝;更害怕会见到熟悉的那个身影,却无法回忆起她的名字。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无法接受。虽然无从知晓原因,只能从残缺的记忆中感受到要将全身撕裂一般的痛楚,但无法接受就是无法接受。

你会原谅我的吧?即便如此,我却无法原谅我自己,正如我无法原谅与我共处于此的每一个人。

……但那些都只是往事。往事已被留在昨日。

“X”。虽然只是暂时而已,这就是我现在的代号。来到这座都市才几个小时而已,我已经差不多习惯这个代号了,就仿佛许久以前就已经被如此称呼过一样,明明那是不可能的事才对。

“X,不要受困于自己尚还残缺的记忆中。睁开双眼吧。”

“……我才不会轻易被困住,白。我已经做好在这里活下去的觉悟了,虽说是多亏了你我才能办到这点。”

听到那熟悉的,轻柔如微风的声音,我抬起头来,一边回应着一边睁开双眼。

应该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才对,或者说我原本是这样确信的。

预想中的一切映入眼帘的那一刹那,心脏几乎是漏跳了一拍。

那是一个教室,再寻常不过的教室,只不过是老式的那种,色调介于灰色与青色之间,仿佛眼前雾蒙蒙的一片。没有电子屏,空调就更别提了,不过讲台、课桌、椅子、黑板都一应俱全,虽然不至于损坏到无法使用的程度,但也没好到哪里去,缺角与刻痕清晰可见。这种教室在我离开那个世界的三四年前就已经绝迹了吧,进入社会之后,不时有听说要将老教学楼翻新的消息——如此的想法只有那么一瞬间从脑海的角落闪过,待我想要搜寻其来源时却又立即无影无踪。依旧什么都无法回忆起来。虽然会有那么点期待落空的感觉,但还不至于为此失落。

我正坐在教室正中的一个课桌前。教室中课桌棋盘格一般紧密排列,而她就在我眼前,隔着一个空座位,面朝着我坐在课桌上,双手支在身侧,双腿交叉,套着黑色皮鞋的双脚悬空。

身着一套校服,黑色正装上衣与百皱裙,白色丝袜包裹着纤细的双腿,穿着一双黑色女式皮鞋。单调又呆板的搭配,也是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一套衣服,毕业以后埋进衣柜深处就再也没拿出来过,搬出去独自生活时索性没有带上。但是,在她的身上就仿佛再自然和谐不过的穿搭,黑色调的庄重感与校服本应具备的青春感并行,又交杂着某种若即若离的独特氛围。给人以朦胧感的雪白长发柔顺地洒下,那柔和的微笑和闪烁般的金色双眸一如既往令我感到安心。

良久无言。窗外传来风声和鸟语,却几乎被我的心跳声盖过。光是与她对视便几乎占据了全部心神,就这样沉浸于这片刻的安宁之中。“欢迎回来。”她开口道,随即发出两声银铃般的轻笑。

“……嗯。我回来了,白。”我回应道,以笑容掩饰自己的害羞。

“即便过程超乎预想的艰难,你还是克服了一切阻碍,成为了活下来的那方。恭喜你,X。你已经找到了在这座都市生存下去的方式。”她以轻柔的语气说道, “虽然时间尚短,你的确已经成为了这座都市的一员。”

“而且我们已经和雪莉找来的小队会合了,往后会轻松不少吧。”回想起一路上仿佛踏着尸体而行,跨过为数众多的“死亡”方才抵达此地,心中就不由得一阵绞痛,而得以与友方会合大概称得上是唯一的慰藉吧。

“的确如此,但也未必能因此放松警惕。D帝国正规军的动向还不明了。不,更准确的说法是可以想见她们很快就会采取行动。在抵达塔际之前都没法完全安心了。”她轻叹一声说道,露出带着一丝困扰的微笑。

“哦,关于那个正规军的‘少尉’的确是有很多疑点没错。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就必须得亲自面对她了吧——虽然只是有这样的预感啦。一旦扯上这种麻烦的事,我的直觉还是相当可靠的。”

“那个呀,所谓‘直觉’其实是源自于溶于你血肉中的活性热量介质对外界信息微小变化作出的调整,这种生化性质的改变被转化成对大脑皮层的直接刺激……嘛,简单来说的话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科学的产物”吧。只是一旦累积到一定程度,就会呈现科学已经不足以解释的情况了。实际上‘亚人’相关的许多现象都是如此,对于这种新生的存在我们其实知之甚少。”如此认真解释着的她,没来由地让我联想到雪莉在谈及其专业领域时的模样。与那个半调子的研究员相比,虽然当下正身着校服,她却给人以相当专业的印象。

“别看我现在这样说,其实我以前一直对‘未知’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她眯起双眼,两脚轻晃,似乎是在回忆些什么,“直到几年前我都还坚信所谓‘未知’只是一个过渡态,一切存在之物终将得到科学的解释,而后化为人类的力量。那段时间里我们可是相当骄傲呀。”

“但是现在却不这样认为了?”我脱口而出,话刚说完才想到或许不该这样问才对。不过话已出口,何况我也相当在意她会如何回答。

——这算是两个世界的对白吗?这样的想法只是刹那间,突兀地浮现于脑海中,而后又自然消散。

“或许吧。有个前辈用她的实际行动向我们证明了,人类不过是刚学会站立就急不可耐地想要奔跑,结果一次又一次地摔得遍体鳞伤而已。”她依然微笑着,右手轻轻梳理着雪色的长发,目光中隐约透着一丝哀愁。

“是吗……或许的确如此吧。”我轻笑着应道,环视着这个教室中的陈设。老旧的桌椅整齐摆放,窗外微风轻拂,和煦的暮光洒入,将青灰色教室的角落映为温和的淡红色。黑板上还有粉笔的印迹,乍看上去是整齐的字迹,但仔细观察就会发觉只是不明所以的符号罢了。

还真有生活气息。我在心里如此调侃着,转而迎上她的目光。

“到头来,其实大家的想法也都差不多吧。曾经自以为无所不能,如今却屡受阻碍,因此认清了自己其实很弱小的事实——仅仅是如此罢了。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吧?认清事实,然后重新振作起来,继续前进。”

“要是真有那么轻松就好了。”她摇摇头低语道。

“嗯……姑且不提那些沉重的话题了。白,有件事我很好奇。”

“有想知道的事尽管问出口就好。在我所知晓的范围内,我都会为你作出解答。”

“其实也不是多重要的事……”我移开视线,挠了挠头,开口道,“就是那个……呃,你刚才提到了‘几年前’对吧?所以我只是很好奇你现在几岁了。”

……没有听到回答。将目光移回她身上,才发觉她的笑容似乎是带着一丝怒气。

“X,随便询问淑女的年纪可是很失礼的行为哦?”

“欸、哦,我、我明白了……”

“不过其实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听好了。”她刻意停顿几秒,然后才微笑着说道:“白可是永远的十六岁哦!青春、有活力、有未来,作为美少女来说最美好的年纪。”

“但是你不是刚刚提到过‘几年前’——”

“是永远的十六岁哦!”

“可、可是,你说过问什么都会作出解答——”

“是!十!六!岁!”她皱起眉头,又一次强调道。

“啊、哦哦,是、是这样呀,原来白是十六岁吗……”我又一次移开目光,小声应和道。

说到年龄的话,我现在应该是几岁来着?记忆模糊不清,不过隐约还有上过大学和工作实习的印象。经历已然失缺,但遗留在心底的情感的残片却仍保留着。不晓得过二十岁生日时到底和谁一起做了些什么,只有不知其来源的感动鲜明依旧。

“至于我的话,虽然已经记不太清了,不过应该是二十一二岁吧。啊,说起来亚人应该也没有‘年龄’一说吧?”我苦笑着用手指挠挠脸颊。

“二十一二岁吗?嗯,要是按当时的年份推算的话……”她低声嘟囔着,金色眼眸微微颤动。过了两三秒,她又眨了眨眼,很快回过神来。

“……嘛,亚人的话,的确一般是按出厂时间来计算。如今参与战争的,大部分都是近五年内才出厂。当然,这种计法在你身上并不适用,而且归根结底,你本来就应当算作是拥有亚人身体机能的人类才对。至于小雪……雪莉的说法,那并不值得采信。虽然她自称是你素体的制作者之一,实际上她对此只是略知皮毛而已。你是人类,这点毋庸质疑。”

那么她又是如何知晓的呢?我将这样的疑问深埋在心底。无论是否当真有着明确的依据,至少白是如此坚信——这就足够了。

人类……吗?说真的,我虽然一直试着这样说服自己,但还是不时会怀疑这点。我是不是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一名亚人呢?将短剑的剑锋刺入敌人的咽喉时,那无法抑制的欣喜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吗?为了活下去而不断厮杀、杀戮,我可曾有一瞬为此而彷徨不安过?

——有过。脑海中有个声音如此回答我。不仅如此,我无时无刻不在为此挣扎着。那具身躯拥有强大的力量,却也有着过于强烈的本能。我必须压抑住它,在合适的时机呼唤它、释放它、掌控它,尽管未必能做到,我也必须为此拼尽全力才行。拼尽全力,去作为一个“人类”生存下去。

“——‘认清事实,然后重新振作起来,继续前进。’”

柔和的话音在耳边响起的同时,一只手放上我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她不知何时已站到我的身边,淡淡芳香从她身上传来。

“都说了不会有那么容易啦。”我用和我的风格颇为不符的、撒娇似的语气小声说道,“现在也只是姑且能看到一丝光芒而已……路还很长。长过头了吧。只是逞强似地说着还能继续下去而已。”

“那就由我陪着你,两人一同找到一处温暖的光源。撑不住的时候就呼喊我的名字吧。”她以那带给人安心感的话音敲动着我的心房。无须专门转过头去,我也能想象出她温柔的笑容与金色的双眸。“只要你在心中默念‘白’,我一定会回应你的心声。”

“……那个,谢谢你……我该这样说吗?”

“自然是没那个必要。只要你能沿着你的道路继续走下去,作为回报便已经相当足够了。”

“……既然这样。”我说着,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会尽力试试看的。”

“嗯,这样就好。”她退开两步,踏着轻灵的脚步走到窗边,转过身来,“我也会继续守望着你的。”

我轻吁一口气,一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

“对了,虽然是一开始就已经注意到了,不过貌似我的猫耳和尾巴都消失了。”

“灵魂的存在不会受到灰匣子的干涉。换而言之,现在的你正是自己原本的状态,其中不存在作为亚人的要素。”

“唔,灵魂的存在……也就是说,这座教室也是……?”

“没错,这里正是类似于你的心智空间一般的存在。”她说着双手抱胸,缓缓走到讲台上,“灰匣子提供了这片空间的基础架构——也就是你最初见到的白色空间,而构成其内容则是你的灵魂中受损的那一部分,其中理应承载着你的一切记忆。这座教室正是记忆残片一般的存在,因为它并不完整,所以会存在失真。”她轻轻叩动上面刻有状似文字的符号的黑板,“随着你愈发适应这具身体,灰匣子对灵魂的接纳程度也会逐渐提高。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长期使用同一把武器战斗,足够熟练之后即使不专注于双手的动作,也能自然而然下意识地挥动它。灰匣子正是类似于那把武器的工具。届时,更多的记忆残片也将被灰匣子提取,你的心智空间也将呈现不同的模样。”

说罢,她又沉默了几秒,看了眼我的反应又点点头,像是在说“应该是听懂了没错”,然后才继续说道:“当然,你也可能借助这个过程回忆起更多事,只是能回想到的内容大概不会很多。你的灵魂——事实上,我曾经尝试修复它,但是缺损的部分太多,我能做到的也十分有限。”

“那样其实或许对我来说还有好处。”我低声答道,“我隐约能感觉到,有些事我不太想回忆起来。”

“是嘛……的确,这终究是取决于你才对。我只是觉得,人不该毫无理由地被剥夺所有记忆。”她目光低垂着说道。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只是一味沉默着,聆听着风声鸟语。不,更准确地说,是在享受着这只属于我们两人的片刻安宁。

她倚在黑板前,一席黑色校服衬着雪白的长发与略白但不显病态的肤色,金色双眸像是映衬着整片曙光,却又藏着些许忧伤。那目光不时移向我,随即又露出那有些温柔、有些真挚、有些恬静,又显露出一丝信念的微笑。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脚下,像是一幅华美画作精致又纯净的一角。这褪色的回忆之间此刻因她一人而闪耀。

“你……应该是打算离开了吧?不,应该说是要启程了才对。”

良久,又或许是仅仅过去片刻而已,她如此问道。

“是的。虽然我猜这里的时间应该不会流逝才对,不过时候到了……这个说法有些奇怪吧?哈哈。”我干笑着说道,从课桌前站起身来。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点点头。

……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出来。所谓“时候到了”只是作为掩饰而已。说实话,我当然情愿留在这里,即便这只是仅存在于我脑海中某处的空间而已,但我完全没有离开的理由。

这是一片太过安逸的空间。安逸到我担心只要再多待片刻,就会不自觉地长久沉沦于此。白和我都不会乐见那种情况发生吧?因为我们已经立下约定,得继续前进才行。

我迈出步伐。起初的两步很慢、很迟疑,不过很快我又加快脚步,迈着坚定的步子来到教室那破旧的木门前,将右手搭在门把手上。

我回过头去。

“白……”

“请说吧,X。”她向我露出微笑。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两个……”

说出的话像是中断在半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各种想法在脑海里打转。

……可是该启程了。

“我们一起开个茶话会吧。就我们两个人,聊到尽兴为止。”

“那样……”她歪起头,思索几秒后应道,“那样也不错呢。好吧,那就这样约好了。”

我转过头面朝木门,尽力抚平自己心中奔涌的情绪,按下门把手,推开木门。

门外是一片灰暗。充满现实感的灰暗。

“谢谢,真的。”我小声嘟囔着,迈开步伐踏入灰暗之中。

下次像这样交谈会是在何时呢?心里的某个角落产生了些许期待。

4

你总是想要找寻到所谓作为“挚友”的证明。

说实话,我只觉得既不解又有些可笑。明明我们之间的联系并不需要任何形式的证明或是定义。

……直到**离我们而去。直到我意识到,我们之间的那座桥梁竟是那样脆弱,崩毁起来又是那样容易。

我们太天真了,太盲目了。你会笑话我吗,“挚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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