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或许还没有到这儿呢。她说过，如果您来的早，就先去10号桌等着她。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先告辞了。”
信使女士摘下了她的天鹅绒帽子，放在胸口，优雅地对我鞠了个躬。
我说谢谢，并祝她一路顺风。随后，我踏进了这家不知和她一起来过多少次的店铺。
跨越十数年，“誓约”咖啡馆的热度依旧相当火爆。不论何时来到这里，像现在这样座无虚席的场面几乎从未改变过。只是人数虽然多，但井然有序的室内布局和搭配合适的色调让它总体上都透着一股有条不紊的协调感。这也是小姐喜欢来这里的原因之一吧。
我扫视了一圈，一眼就看到了位于角落的，仅剩的一张空桌。走近一看，上面果然贴着“10”的标签。
背靠在手工编织的精致藤椅上，我慢慢吐出了一口气，目光移向了前方。
……
“哎，慢、慢点吃啦！小心噎着！”
坐在桌对面的维尔卡琳略有些担心地看着正在狼吞虎咽的格莱希尔。她不停地往嘴里塞着千层饼，大口大口灌着牛奶咖啡，还没来得及咽下嘴中的食物，下一波就又给填了进去。
“唔唔。”格莱希尔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脸颊两侧鼓成了两个小球。
“嗯……”
维尔卡琳静静地看着，那双流动着安稳波浪的眼眸中像是在告诉别人她正思考着什么。片刻后，她转过头，轻轻拽了拽信使的衣角，凑上去耳语了一番。
“嗯嗯……哦？这……我当然不会有任何意见，如果小姐您觉得合适的话。可是，家里人那边该……”信使也轻轻地说。
维尔卡琳听见这话，就像是吃到了什么味道怪异的东西一样，挑起了眉，脸上迅速挂了一层不满的神情。
“信使姐姐怎么会说这种话……哼，我的事只能由我来做主，什么时候都不会让别人来替我决定！尤其是家里那群笨蛋……根本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这是当然的事，我完全赞成您的观点。”信使微微笑了一笑，“那么，现在您就可以征求一下格莱希尔小姐的意见。这种事总得得到人家的同意吧。”
维尔卡琳“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就跳下了座位，绕到了圆形红木桌子的另一边。
“呐，格莱希尔姐姐，可以和你商量点事情吗？”
格莱希尔一怔，疑惑地扭过了脸。她手中的千层饼掉在了面前的盘子里。
“你刚才的扑抓……非常果断、迅速，力道也超乎寻常的强大！”维尔卡琳漂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期待，“这……这该不会是你的天赋吧？”
“皮……咕噜……贫民窟学到的……”格莱希尔艰难地将食物咽下去，脸上却蒙上了一层灰影，“食物非常稀少……只有『乖乖饿着肚子』和『成为能够享受食物的最强者』两种选择……若是选择后者，不把他们给生生打翻在地动弹不得，搞不好连性命也会丢掉……”
而同时，维尔卡琳的脸色也随着这话在逐渐变得阴暗。
背后的信使微微眯起了眼，想看看她所服务的小姐会如何回答。
而维尔卡琳沉默了一小会儿，用坚定的语气给出了答案。
“这……这样啊……你放心，我一定会让王宫里的相关组织去调查、解决此事的。不过，现在的重点不在这里，格莱希尔姐姐。”
格莱希尔刚要问她“那是什么”，却突然像是被吓了一跳一样，从座位上瞬间站了起来，又向反方向退了两步。
她看见维尔卡琳取下了挂在背后的一把佩剑。
她对这种坚硬锋利而又冰冷无情的铁器发自内心地恐惧。这或许是因为她曾在贫民窟太多次看见这种东西轻而易举地夺走别人的性命了。
然而出乎格莱希尔的意料，维尔卡琳似乎并没有任何想要攻击她的意图。与此截然不同，取下的剑被横着放了过来，然后，递到了……她的面前……？
“你……”格莱希尔刚想说什么。
但维尔卡琳把话头接了下去。
“你……愿意以骑士的身份，用这把剑，来保护伊洛弗王女的安全吗？”
那天真，纯洁得毫无瑕疵的笑容，是流浪的女孩有生以来未曾见过的。
……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不愿意呢，我的小姐。这种事情……直接说不就好了。
但是，现在的我……
“呀，这位小姐，我可以在这儿坐一会儿吗？”
“……啊。”
突如其来的搭讪把我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我揉揉眼，看向了声音的来源处。
不算娇小也并不高大的均称身躯套着一件纯白色的无袖连衣裙，隐约可以看见发育得恰到好处的身体曲线。裸露在空气中的白嫩双臂细腻程度接近完美，可以让人很容易地看出那是被相当细致地保养过的肌肤。
然而，她却戴着和那种高贵的气质十分违和的黑色宽檐帽与金丝边墨镜，未知颜色的头发也拢成一团，整块都给塞进了帽子里。她简直就像是一位那种刻意隐藏自己身份的怪咖一样……
“呃……请、请便，如果只是小憩一会儿的话……因为待会儿会有另一位客人过来，那时请您离开就好。”我心里装满了事，只随意瞥了她一眼就随口答应了下来。
“这样啊。我知道了。”
她没再说什么，伸手拉出藤椅，在我正对面坐了下去，很感兴趣似地朝我这边挪了挪。
我刚要重新陷入回忆之中，却有一股奇特的香水味弥漫了过来，让我根本没办法静下来心……我不由得再次看向了那位怪咖小姐。
可令我没想到的是，我的视线与正用双手托着面颊的她的视线撞在了一起。尽管她戴着墨镜，但那将面庞毫不避讳正面对着我的行为实在是没办法让人猜不出来她视线终点的所在地就在我的身上……
“您……您是在看我？怎么了？”我不解地询问她。
怪咖小姐闻言，好看的嘴角向上略微弯了一弯。
“没什么啊。只是……”
她稍稍歪过头，一只手顺着脸颊移动到了墨镜处，纤细的指尖捏住了镜柄。
“我很少看见小希尔穿着裙子的样子嘛。一不小心就看入迷了。就这么简单。”
“什——！？”
那么动人，那么熟悉，宛若蓝水晶一般的双眸出现在我的眼中，把我给惊得瞬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维尔卡琳·伊洛弗！我的恩人！我的小姐！我的陛下！我、我所爱的！……
“小！——不……陛，陛下！……”我刹那间忘了伤痛，就要向她单膝跪下。
但肩头，却被两只温暖的手掌给握住了。
“嘘……别把我的身份暴露出来嘛。”她一边向四周望了望，一边轻轻地说，“今天，这个时刻……我暂时只想跟小希尔一个人聊聊。”
不，请不要。哪怕换成信使女士或其他人转告都好，为什么一定要您亲自……
“两位客人，出了什么事吗？”一个服务生模样的人走过来，关心地问。
小姐赶紧垂下了头，让宽大的帽檐和前额的发丝遮住了她的面庞。随后，她略微有点急促地说：
“不不……没事没事。那个，请给10号桌来一份千层饼和一杯牛奶咖啡吧，要热的。麻烦你了哟。”
她的声音和十年前一样悦耳，但此刻为什么会像一把锋利的铁剑一样戳刺着我的内心啊。
打发走了服务员，我们各自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小姐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发牢骚似地说：
“呼啊……可算是见到小希尔了。你别说，当个王国老大可真够累人的哎……像关禁闭一样让我在王宫里待了这么几天，一眼都见不到小希尔，可把我担心死了。”
“是吗……多谢陛下关心，我已经……我已经没事了。”
“什么啊，你不许用那个来称呼我。感觉关系一下子就疏远了不止一个档次呢。”她鼓起腮帮，像是变得不高兴了似地说。
是这样没错。可是，过了今天，不就连称您为小姐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
千层饼和冒着热气的牛奶咖啡被端了上来，但没有人对它们下手。我在等着她向我宣判，宣告我的……世界末日的来临。
然而……除去周围的客人交谈的声音，我们二人的周围……突然……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我感到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害怕地偷瞄了小姐一眼。
可视线，又与她重合了。她……也在一直看着我……
“你好像……不怎么开心？”小姐收起了开玩笑的态度，转用平静、稳重的语气打破了沉默，“出了什么事吗，小希尔？”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能不能别再这样拐弯抹角了啊。早点结束……岂……岂不是更好吗？
既然你迟迟不想挑明，那就让我来吧。对不起了，小姐。
“……您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小姐？”说出这句话时，我的心仿佛在被锋利的石子切割一样。
视野边缘，我看到小姐的脸色陡然一变，惊疑地睁圆了眼睛：
“怎……什么……谁告诉你什么了？”
她这样的反应又给了我一记重击，我再也抑制不住了。
“……不就是要把我的骑士长职位解除掉吗？不就是要我离开小姐您吗？！这种事情想想就知道吧？我的生命就是小姐您给的，哪怕您要我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既然如此，直接对我说就好了啊！如今我不可能再被允许拿起剑守护您的安全了，贫民出身的，本就不配受您任用的我也就连那一点仅存的价值都不剩了吧？这一点您与我都心知肚明吧！那您为什么非要拖着不说啊！趁早决定，趁早决绝，趁早分道扬镳，对您对我不是都更有利一些吗？！”
当然不是。因为我爱着您，我想与您永远在一起。可是，那似乎并不是一件特别现实的事情。
“明明……我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待在您身边了……”
砸在玻璃桌子上的双手慢慢攥成了拳头。一滴、两滴，成串的泪珠向桌面和手背滴了下去。我还真是个没出息的家伙。
“怎么了……？”
“她怎……”
或许是闹的动静有点大了，周围的客人闲谈的音量明显下了降。一种讶异的声音夹杂进了那之中。
“……这样……吗。啊，不过……小希尔猜的还挺准。的确，在得知你具体伤情的第一时间，我就已经做好重组骑士团的准备了。毕竟这关系到王室安全……”小姐慢慢地开口，语气却比刚才缓和不少……
对，就是这样，继续说下去吧。骑士是绝不被允许在所效忠的主人面前作出“失声哭泣”这种无礼的举动的。至少我目前还是您的骑士，以骑士长的名义与骑士团的荣耀起誓，我……可以不保证哭出声的。
然而——
“但是，我可以跟你商量点事吗，小希尔？”
“……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