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
一步。一步。……再一步。
“嗒……”
夜色笼罩的城镇中,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拖着疲惫的身体,步履蹒跚地向前踱步。她一手抱着臂,另一只手揣在怀里,羸弱的身子微微发着抖。
明明离入秋已过了一个多月,气温下降得也相当明显了,这副小小的躯体上却只随随便便地裹了一块根本不能称之为“衣物”的粗麻布。又瘦又细的四肢毫无遮挡地裸露在外,经受着凉风的撕扯。
原本细嫩的皮肤上,却隐约能看见十数道新鲜的,还在往外渗着血的伤口。
但她可没空管那些。她现在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鞋子都没穿的双脚被并不是特别平整的路面硌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在一个暗巷的入口处停了下来。她犹豫了一会儿,转头向四周观望了一圈。在确定周围没有人以后,她忽然小步跑了起来,加快速度躲进了那道巷子之中。
“呼……”小女孩将背贴住凹凸不平的石墙,滑落下去,跌坐在了地上。
她将放在怀中的手拿了出来,原来那只手的手心里还攥着东西——半块干硬了的馒头。
“……。”
空洞的眼睛没有一丝光彩,她默不作声地检查着馒头。
刚才逃得慌忙,没来得及细看。要是那上面沾上了被她打得奄奄一息的家伙们的血迹,她就得把那一小部分给掰下去。这样的话,能够进入肚子的总量又得减少一些。她可不愿意这种事情发生。
一群蠢货。不遵守“纪律”的蠢货。她想。
所幸那上面没沾上脏东西。她放了心,将馒头的一角塞进了嘴中。
“喀嘣。” “唔……。”
难以下咽。而且十分冰凉,就和她的心脏一样。
但是,她仍在专心致志地咀嚼着。
…………
“……啪!” “咻——啪!!”
皮质戒尺抽打在皮肤上的声音显得异常刺耳。
“呜啊!!……”男孩发出惨叫。
“噫!……老……老师……求您别再……啊!”
“怎么?求我别再打你们?”你也敢说出口?!”西装革履,白发白胡的老人极其凶恶地瞪着面前的几个孩子,一边挨个挥舞数次戒尺,一边朝他们怒吼,“作业全部——不合格!”
“啪!!”
只有五位孩子。他已经把四个抽得掉了眼泪。此时,他来到了最后一个——那名年龄最小,留着一头秀丽金发的女孩身边。
“你的呢……?!”即使隔着一张长桌,牙齿被“老师”咬的咯嘣咯嘣响的声音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而女孩却显得很是淡定。她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从桌面上捻起了那张纸,甩到了男人的面前。
只是……
“刺啦!!”
高质量的名贵纸张在转瞬之间被撕成了碎片。同时,呼啸而过的尖锐风声掠过,“老师”又举起了手中的戒尺。
“啪!!” “……。”
白皙的左臂上很快出现了一道红印。
“老师……。”
从上向下俯视,她前额的数缕发丝遮住了眼睛所在的地方,看不到她什么表情。
“且不论你作业的质量如何,光是态度……”手中的戒尺再次做好了准备,他眼中快要喷出火来 “打你打到半死不活都亏不了你!!给我站好!!”
“维尔卡琳……果然是个天生就没素质的……”
“那家伙……”
“挨打,挨打……该你吃尺子……!”
来自兄弟姐妹那里的细微评论声掩盖不了戒尺边缘撕裂空气的声音。
……但这次,却还有一种异常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一种什么粗糙的物品与木制桌面快速摩擦,所产生的十分怪异的声音。
“噗呲!!!”
这可不是戒尺和人体接触所能发出来的。
紧握着高脚杯杯梗的手向上迅猛地一抬,玻璃的碎裂声穿透了在场的所有人的耳膜。
…………
她一惊,抬起了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两个黑影贴着地面,迅速跑了过去。
老鼠……老鼠把垃圾桶里的废瓶子弄摔了吗……。她想。
然而,它们并没有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是在巷子的另一边停了下来。她感到好奇,停止了吞咽,朝那里探了探头。
它们在原地纠缠。不过并不是在打架。
那个……那边那只……是腿有些瘸吗……怎么动得踉踉跄跄的……她眯着眼睛,自己想着。
女孩缓缓地重新把目光移到了自己手中的馒头上。
连野老鼠这种没人喜欢的生物,就算身体残疾,都有着亲人陪伴吗……
“哈……咳……哈哈……”
她自嘲般地干笑了两声。这可把那边两位吓得不轻。它们箭一般地窜了出去,落在后面的那只一瘸一拐,但仍然尽全力跟上前面那只的步伐。
而自己呢?长久以来,不知和贫民窟里的,不管是不是同龄的人厮斗过多少次了。尽管每次都是她赢,“食物”总是由她来享用,根本没有人胆敢和她争抢……
可是,她也由此成为了贫民窟中最孤独的那一个。
这不,为了把她赶出贫民窟,昔日还互为敌手的他们也联合起来了。为了性命着想,她放弃了缠斗,趁着月色逃到了王国里的首都城镇中。贫民窟离这儿并不远。
像我这样的人,哪能得到所谓的爱啊……她想。
月光西移,巷子里显得比刚才更加黑暗。
……
“您这是……哎……我知道那个老东西不是什么好人,但您也不能……”
一位年轻的女子和金发女孩坐在装饰豪华的床边。女子细心地为女孩那只满是创口的小手包扎着。
“信使姐姐……很痛……。”女孩皱了皱眉。
“我知道……请您忍一下吧。”信使心疼地望着她,“而且,小姐……您得考虑下怎么跟陛下和王后大人怎么交代……”
“不用交代。他们才不是我的亲人。”她把脸一扭,回答得很干脆。
“……”
信使没应声,继续为她处理伤口,动作刻意放得更温柔了些。
“况且跟他们说话有什么用处吗?没有。”女孩鼓起脸颊,继续说着,“我去交代?交代什么啊?我为什么拿杯子摔他,原因难道还不够清晰吗?……向他们诉苦?要是他们能认识到那个老家伙有多白痴,还需要我去哀求吗?嘁……”
“您说的很对,这我能明白的。”信使用柔和的声音说着,“只是……我只是担心您会遭受冷落与孤立。要是这样的话……”
“……。”
女孩没有应声,只是默默地让信使拿绷带缠着她的手。
“没事了,小姐。注意不要沾水,尽量减少擦碰哦。”信使嘱咐着,同时站起了身,“那……我先告辞了。”
“……信使姐姐……又要……走了吗?”
听了这话,已经到了卧室门前的信使停下了步伐。
“我还有许多公务需要处理……但小姐当然是最重要的。您还有什么事吗?”她转回身子,疑惑地问道。
女孩垂下了头。
“从小到大,真正一直在照顾我的只有信使姐姐……但信使姐姐因为异常繁重的事务,并不能总是待在我的身边……”她跳下床,慢慢走到紧闭着的落地窗帘前,“我其实……”
信使的神态逐渐变得严肃起来,她十分认真地看着那位公主矮小的背影。
那道背影明明是最熟悉的,此刻却突然让信使感到了一丝陌生。
“不知道是性格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我其实……一直都在被冷落与孤立啊。……啊,天还没亮。”女孩把窗帘拨开一条缝,只瞟了一眼,就失望地将它合了上去。
信使打开她的怀表,用有些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
“什么时候……我才……我也能得到一份永恒且真心实意的爱呢。”
她的身躯微微颤抖了起来。
而此时,一声虽然温柔,却透着一股坚定的声音忽然传进了女孩的耳朵。
“但是,您没有错。”
……
这本来就是我的错啊。对吧。
我的本性和命运或许就是这样子了吧。承受怒火,积攒怒火,再寻求时机,原封不动地甩回胆敢冒犯我、点燃我的白痴。
糟糕的性格。灰暗的命运。我会被赶出贫民窟,不就是因为我犯了错吗。
可是,这是一种生存手段。这种错误没有什么可耻的。我只是为了生存下去而不断变强。除了我自己,没有人知道那个名叫格莱希尔的混蛋经历了什么。
想要吃到食物却不去增强自身,只想着硬碰硬拼运气,这才是愚蠢所在。
我不知道我这辈子是否还有机会得到光明。或许明天我就会死在大路上;或许她会被抓进监牢,活活被折磨死在牢狱之中。
这样的命运足够灰暗了吧。
那么,就请你再变本加厉地摧残我吧?
我的眼中会失去光亮,我的心中会蒙上暗影,我的性格会变得扭曲不堪。
但是,只要你还没有把我杀死,你就别想着我会失去翻身的机会。
“咕呃……”我艰难地站起身,开始向巷口挪动。
我知道一个渺小的人去对抗命运这种东西实在显得可笑的不行。
但只要我还能呼吸。我的心脏还能跳得动。
我从你,命运,从你那里承受的怒火。
不论结果是好是坏,终有一天,我要将它完完全全地,原封不动地奉还给你哟。
此时,我停在了巷口。我的视线被什么东西吸引了。
“啊……那是……”
…………
“您的性格足够正直,您的本性透着光明。您并没有错,您是最优秀的那一个。我敢以自己的人格和名誉担保。”信使也走了过来。
“……”女孩默然,似乎是不想相信那番话。
“但是,您还差了一样东西。”
“……哎?”
信使来到了女孩一侧,伸出手,抱住她的肩,将她揽了过来。
“嘘……”信使再次打开怀表看了看,露出满意的笑容,“……您想知道那是什么吗?”
她那还闪着泪光的大眼睛望着信使,但信使却示意她看向自己的面前。
“哗啦。”
“啊……那……”女孩惊讶地望着窗户外。
…………
“漫漫长夜驻足已久,前夕滞留的时间够长了吧。黎明的到来……还会远吗……?所以,还应该……去相信,去希望啊。”
不知何时于地平线上逐渐浮现出一角的光亮,映在了少女们的眼中。
…………
那也……太过于璀璨夺目了。那里的那份光亮。
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呼吸变得急促和沉重。我……几乎不敢直视那光芒……
准确来说,是不敢直视矗立在那之中的,一位身着白色纱裙的女子……
“呀,格莱希尔小姐……啊不……”
罕见地将漆黑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了髻,穿上了一套黑色西装,甚至手上还套了一副白色手套的信使女士回过了头,脸上依旧是那份标准的“信使式”微笑,“我是说……王妃殿下,您来了。”
“别……别别别这么叫我!……”我一下子着了慌,赶紧用手里捧着的一束花遮住了脸。我感觉滚烫的血液瞬间让我从脸红到了脖根。“我……果然我还是不习惯!……明明已经在心里练习了那么多次……”
信使女士闻言,笑了一笑。她来到我的身边,扶住了我的左臂。
“哎呀……我们的王妃殿下,有什么好紧张的嘛?”她露出坏坏的笑容,“要不要我告诉您……陛下她其实也紧张的快不行了哦,王妃殿下?~”
“都说了别这样叫我啦!……哎?您说什……”
我眨巴着眼睛,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好啦,我们走吧。”信使女士开心地拽了拽我。
“认识了您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发现,您的心中原来也有如此邪恶的一面,信使……”另一旁的仆从长姐姐扶住额头,无奈地笑了笑说。
大家发出了赞同的哄笑声,除了我与正前方的她。
我死死咬住嘴唇,犹豫了一会儿。
喂喂!我说,有什么好犹豫的啊!你!天使激动地说。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是头一次,我和天使的想法相似度惊人的高……魔鬼不满地瞪着我说。
你、你们两个有什么好吵的啊!啊……真、真是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开了口。
“那……我们走……走吧……。”
信使点点头,陪同我迈起了步子,向着前方走了过去。
距离她还有几步远的地方,信使松开了我,用眼神对我说了句“加油哦~”之后,便向后退了两步,微笑着望着我。
大家都露着开心的笑容,向我——向我们传达着祝福。
“陛……陛下……”我从喉咙里勉强挤出来的声音细如蚊鸣。
她的身子颤了一下。不对,好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微微颤着。
“……哟,小……小希尔……”
连声音都在发着抖。
“那……那个……您倒是……转过来呀……”我难以启齿般地喃喃道。
“……啊……我……我我我……知道。”她也像是十分为难地说。
我……期待而又害怕地抬起了视线。
下一秒,我再次忘记了呼吸。
婚纱的发饰与精致的面庞搭配的锲合度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样的装饰让她多了几分成熟,但脸上的红潮却使那孩子般的稚嫩气息并未减去多少。几乎没有经过妆饰渲染的容颜,根本令我没办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或许是被我盯得浑身不自在,陛下害羞地将目光别向了一旁,朝我伸出了手。
“啊……你……你今天……真漂亮,小希尔。她结结巴巴地说。
“您才是……唔……”
我一咬牙,下定了决心,用一只手捧住花束,另一只手……
“哎呀……。”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吃惊,但很快就被释然与愉悦所替代了。
……另一只手,放在了陛下的手上。温暖,但却充满力量。
…………
我……实实在在地触碰到了那份光亮。是带有温度的光芒呢。
嗯。……我也是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