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归云宗的前山,有着一座矗立在山脚下的高耸阁楼。
飞檐斗拱之间,祥云缭绕。金壁琉瓦之上,辉光璀璨。
而楼内的吵嚷声,更是一浪接着一浪,像是翻涌的海潮,拍打得周边翱翔的仙鹤们不断纷飞聚合。
这里是宗门的功善阁,是弟子们接取、上交任务的地方。
归云宗这种东域传承千载、弟子上万的大宗门,每年所招收的年轻弟子多如过江之鲫。
但是,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少年少女,想要加入内门、获得正式拜师入门的资格,必须得累积功勋、证明自己,否则,永远只能是个记名弟子。
为了卷出成绩,每天,功善阁内都是这样拥挤嘈杂。
阁楼四面高挂的归云宗祖师肖像,个个正襟危坐,沉默地俯视着功善阁内的徒子徒孙。
穿着道袍的记名弟子们,正在宽敞明亮的底层正厅中忙个不停。
他们要么围在任务榜前挑挑拣;要么在呼朋唤友、组建队伍;要么在宗门祖师的画像下焚香开祷、祈求保佑;更有甚者,则直接不要脸地抱着师兄师姐的大腿,哭闹着请求提携……就如同一群赶着交作业的大学生。
当然,也少不了些交换情报、八卦聊天的闲人。
“喂,听说了吗,前些日子,内门的一位真人,在外出巡游时受到袭击了!”
“真的假的?”
“几位师姐亲眼所见。就在前日,她们在后山发现了一位重伤昏迷的长老,那位真人是在外巡游时,受了邪魔的暗算。是强撑着一口气,好不容易逃回宗内才昏过去的。那可是元婴期的大修士呢,居然都会遭遇这种意外……”
“哇,这么可怕的吗……咱以后别接那些危险任务了,还是待在归云宗内最安全。”
“别瞎操心了,这家伙指不定是在吓唬你呢。下个月就是外门大比了,你要被骗了在这时候摆烂,这辈子都别想进内门了。”
“说不定,我能和那位传说中的颜秋韵师姐一样,被内门长老破格收入门下呢?”
“你还不如祈祷祖师爷显灵,一个雷劈把你给带走——这可能性还大点。”
………………
周围的弟子们聊个没完,没人知道,那个“差点袭杀了内门长老的可怕邪魔”,其实,就在他们身后。
有些心虚,但李云绍依然面色淡漠地站在人群中,一声不吭地在任务榜周围转悠,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距离那晚,已经过去三天了。
当时,虞灵清的昏迷算是出乎意料,但所幸,这位女仙只是受惊,并未真正负伤。
最后,李云绍还得背着这位灵清仙子,把她送回宗门。
悄无声息地穿过归云宗的护宗大阵后,他便将这位女仙送到了内门的一座楼阁前,又制造了些许响动,引来了巡逻的内门修士。
这样一来,那位虞灵清自然也就算是“得救”了。
至于李云绍自己,只要再溜出护宗法阵,卸下伪装,压制下自带的邪气,就能以普通弟子的身份,正大光明地返回宗门,撇清关系。
虽然,昏迷中的虞灵清一路上都在喃喃低语,说着各种要找他报仇的狠话,但李云绍并不特别担心。
反正,归云宗内的长老弟子成千上万,自己只是外门一个小透明。日后只要保持低调,加倍谨慎,自然就不会再和这位“灵清上人”产生什么交集的。
“不过,被那位虞仙子这么一通搅和,最后一点愿力也没搞到,这些天全白干了。”
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被那挥之不去的饥饿感折磨。
毕竟,域外邪魔对愿力,或者说“信仰”的渴求,是永不满足的。
得赶紧再接些任务,离开宗门,找地方把愿力补上。
不过,仔细端详着今日宗门发布的任务榜单,李云绍越看越忍不住皱眉。
今天的任务榜明显不对。
榜单上,多数都是打理灵田仙草、整理藏经阁书籍、饲育仙门灵兽之类的工作。能够离开宗门驱魔降妖的任务屈指可数,还都注明要多人才可申请。
李云绍之所以加入归云宗,就是为了以正道宗门弟子的身份,正大光明地协助周边百姓驱逐妖兽、剪除匪患的。毕竟,面对仙门弟子施加的援手,任何凡人都会感激涕零,这就是最简单高效的愿力获取办法。
但,如果只是做些宗内的杂务,那所能收获的,大概也只有长老们一句“干得不错”。
“怎么搞的,一个像样的任务都没有……难道,宗门周边的妖魔都被屠屠干净了?”
归云宗的弟子卷的厉害,所以多少都有些极端,经常大西王附体的魔怔人也不在少数。所以,宗门周边千百里之内的寻常小妖和盗匪,早就被这些年轻人杀了一茬又一茬。
反正周边各国人丁兴旺的,最不缺的就是人。人一多,人渣败类和邪魔妖道,自然也多。
这些家伙就像韭菜一样割了又长,用自己的生命,为每一代的归云宗弟子提供了数不尽的功德和贡献点。归云宗的任务榜,永远不缺需要弟子们动刀杀人的狠活。
所以,今天绝对很反常。
要不,找个消息灵通的朋友问问?
不过,他入宗这些年,能称得上朋友的也就那一位。一想起那个不靠谱的女人,李云绍就有些抵触。
正在他胡思乱想时,吵闹的功善阁,忽然安静了许多。刚才,周围聊得热火朝天的年轻弟子们,同时停止了说话,一起扭头望向功善阁的正门方向。
而循着他们的视线望去,李云绍看到的,是一位穿着玄色袍服的端庄少女。
真是想到什么来什么。
那女子,正是他刚才想起的“老熟人”。
女子的装扮虽很是简单,几缕青丝用竹簪轻挽成髻,脑后长发随风微动,配以干练沉稳的动作,反而衬得她如她腰间佩戴的长剑一般端庄而凌厉。
简洁质朴的袍服上,同样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仅有一条腰间紧束的黑色腰带,连带着袍服,一并勾勒出她婀娜修长的曲线。
当然,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便是她那瘦削而俏美的素雅容颜。顾盼之间,自有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让人望而生畏。
“欸,那位是颜秋韵师姐!”
一旁的师弟师妹们,已经报出了女子的名字。
正是因为认出了她,一众年轻弟子,这才不敢高声喧哗,只窃窃私语:“她是现在宗内最年轻的筑基修士!”
“去年在试剑大会上,以一敌六,凭一人之力打败所有同辈敌手的那位?”
“就是她……之前长老们都说了,人家已经被内门的真人看中了,下个月就是内门长老重点栽培的亲传弟子了……”
“那岂不是说只要能抱上颜师姐大腿,咱们也能躺着进内门了?”
“人家凭什么看上你啊?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天天想着靠别人的混子,人家才独来独往的。”
…………
没错,颜秋韵,这一代年轻弟子们的魁首,最卓越的修士,领先同辈一个大境界的怪物,不到二十岁就筑基成功的天才……类似的荣誉还有很多,都是她凭实力赢得的。
此时的颜秋韵,简单回应了周围向她行礼瞩目的同门道友,便轻轻迈开脚步,缓缓走到功善阁高悬的任务榜下。
接着,没有任何多余的说话和动作,但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就令无数同龄弟子感到自惭形秽。
这才是强者和天骄该有的样子。
随后,她只是随意地一瞥,便一抬手,一连揭下了数道无人敢选的高难度任务,那动作,就仿佛揭下一片落叶般淡定。
直到颜秋韵转身离开功善阁,只留下一道无人可及的背影。她残留于楼内的气场,以及那云淡风轻之间的强者风范,都让心怀敬畏的年轻弟子们不敢出声。
只有躲在人群中一言不发的李云绍,却默默捂住了脸。
…………
最后,在功善阁内徒劳地等了一天,咨询了许多长老,他也没找到合适的任务——值班的长老们得知了李云绍的修为后,都面色古怪地表示“你还是接些简单的任务就好”,就将他敷衍过去了。
李云绍只能遗憾地离开功善阁,打算先回住所休息,明天再做打算。
虽然不可能为每个弟子开辟一座洞府,但根基深厚的归云宗,还是在宗内专门建造了数座集镇,为数以千计的记名弟子,提供粉墙青瓦的屋舍居住。
李云绍运气很不错,分得的是一间位于集镇最边缘、毗邻山林的独栋小屋。空间虽然有些狭小,仅容得下几张床铺,但他很喜欢这种僻静清幽的居所。独居也能让他感受难得的悠闲。
但,刚到家门口,就在推开房门的前一瞬,他的手僵了一下。
本该寂静无人的住所内,传来了一阵不该有的异味和响动——那是果酒、香料、烤肉等食物混杂的气味,以及某人呼噜噜的喘息声。
显然,屋内来了位不速之客。
“艹,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果不其然,推开房门后,就看到这位“不速之客”,此时正大手大脚地躺在李云绍的床铺上呼呼大睡。
她连那件玄色道袍都没来得及脱,只是懒散地解开了腰带,就直接躺了上去。敞开的道袍下,那对被白色抹胸艰难包裹着的事物,正随着她均匀的呼吸而汹涌起伏。肉感十足的修长大腿也大剌剌地岔开着,还时不时踢蹬几脚,连带着床上的被褥都被她踹下了床。
在毫不设防地入睡后,女子的脸上还带着甜美而纯真的傻笑,显然是美梦正酣。
从她身侧那摆满了酒杯和鸡骨头、油渣的桌案来看,她应该是在进入房间后,自顾自地吃喝了好一阵,然后才倒头就睡的。
这女子,正是白天在功善阁内见过的颜秋韵。
只是,此时的她完全没有白天的半分气度威仪,完全就是个让人大跌眼镜的女流氓。
“师姐,给我起床——你在我这儿搞什么呢?!”
重重地踹了床板一脚,颜秋韵才晕晕乎乎睁开双眼,连嘴角的口水都没来得及擦。
醒来后的她眯着眼,辨识出了眼前之人是谁,才回过神来。
“哇,云绍,好久不见欸!”颜秋韵毫不介意自己的走光,坦坦荡荡地叉开腿盘坐在床上,张开双手,露出豪爽而直白的憨笑:“我带了酒肉来找你的,见你人不在,我就自己先进来了……”
“那你怎么睡我床上了?”
“你人不在,我就先躺一会等你了呗。”说着,她站起来,重重拍了一下李云绍的肩膀,笑道:“别他妈的挎着个批脸了,你的床,师姐我还上不得吗?”
“那你请我的酒肉呢?怎么这儿只有空酒坛和骨头渣?”
“我饿了没忍住,都吃了,抱歉。要不你再借我点钱,我去买点?”
“…………”
看着对方那理直气壮的辩驳,还有那毫无廉耻地伸出要钱的手,李云绍再次忍不住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这个女流氓,才是颜秋韵真正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