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
李云绍不可能在病床上躺一辈子。
宗门的执事，已经给他送来了为内门弟子特制的道袍，也带来了那位虞长老的口谕——我心已决，你值得内门弟子的身份，不得推诿。
所以，今天，他无论如何都得离开丹草峰，去往灵清真人位于内门的洞府，拜会这位未来的师尊了。
浮云山脉内峰峦叠嶂，元婴期以上长老们，每位都有一座独属于个人的山峰。师从于他们的弟子，平日便在山中生活、修行，只有当他们能够独当一面、教无可教时才会出师。
有些桃李满门的长老，所属的山头上能同时住着上百位弟子，闲着无聊的弟子们，还会在山间修筑许多亭台楼阁，开辟灵田滋养仙草，把整座山头打造得仿佛一座世外园林。
但虞灵清不同。
她所拥有的灵清峰，只是孤零零地矗立于浮云山脉的中北部，其上覆盖着茂盛苍翠的古老林木，仿佛披着一层墨绿色的毛毯，其上不见人烟，甚至连灵兽的踪迹都极其罕有。
虞灵清所居洞府的入口，也只是这灵清峰下，一处不起眼的石门，连匾额都没有。
“恭喜了，李云绍。”那位为他领路的宗门执事，带他抵达了洞府门口后，便准备告退了：“跨过这石门，您就是那位灵清真人的弟子了。剩下的路我就不做陪了，您自己走吧。”
李云绍只好带着无奈的假笑，谢过执事的帮助。
随后，他无言地走上前，轻轻叩响了沉重的石门。
………………
沉重的石门缓缓开启，仿佛洞开了另一个世界。
仙家府邸别有洞天。这座灵清真人府也不例外。
其内部并非潮湿阴冷的石窟，更像是座流光溢彩的幻境。
空旷的空间内长满了松软的青草，洞内流淌灵力，像是浮空游动的银色长蛇，洞府的顶部更是有着星空般闪耀璀璨的绚烂光点，将洞内照得亮如白昼。
而那位灵清上人，就正端坐在洞府中央的一座白玉坐床上。
此时的虞灵清，显然没有当日被邪魔俘虏时的狼狈慌张。她穿着宽松而雅致的白色道袍，腰系金纹宫绦，单髻垂发，配上那素雅又温婉的面庞，看上去既亲切又高贵。
显然，她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外门弟子李云绍……拜见灵清真人。”
这是李云绍思索再三后，选择的开场白。
“就这么不想当我的弟子吗？”玉床上的女仙似是轻笑了一下：“不情愿直接唤我师父吗？”
“不是这个意思，虞长老。”李云绍只能解释：“我只是不明白，您为什么会选我为徒？外门大比时，我已经快要输给那位对手了，您却亲自下场偏帮我，还直接公开宣布要收我做弟子，这合乎门规吗？”
“云绍，不必妄自菲薄，你的优点我已相当明了。”虞灵清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所有的过往，确信你就是最适合我栽培的弟子。”
“…………您知道了什么？”
“云绍，我调查了你入宗以来的事迹，知道你每次离宗做任务，都会竭尽所能地抽空帮助有需要的平民百姓。
“我也旁观了你在外门大比上的所有战斗，知道你虽修为不足，但每次搏杀，你都能展示出强大的战意和精湛的技巧。这说明你绝非驽钝之辈。
“还有你的师姐颜秋韵。你曾经和她经历过诸多的磨难。她每次都能否极泰来、得到奇遇，可你却总是一无所获，但你从不为此而感到愤愤不平，依然能与她泰然相处。
“我甚至知道，你的师姐为了让你晋升内门，赠予你麟血金鸣丹，助你在大比上作弊，你为了不辜负她的付出而默默应下，却又不肯服用丹药违背门规，在两难的抉择中，这才只能在外门大比上那样拼命……”
说完，她紧盯着着面前明显面色古怪的少年，给出了自己的论断：
“或许你也会因自己的修为而自卑，认为自己不配晋升内门。但我知道，高尚的品德比天赋更加弥足珍贵。让一位心怀善念、重情重义、不肯言败的少年，因为修为不足，而被迫沉沦……这才是世道的不公。
“你配得上内门弟子的身份，我意已决，以后，你就是为师的弟子了。”
听着对方诚恳而直白的赞美，李云绍越听越懵，越听越尬。
心怀善念、不肯言败、重情重义……这些词跟他怎么扯上关系的？
帮那些村民也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大公无私的烂好人，纯粹只是为了得到老百姓的感激，借此混点愿力。在外门大比上玩命战斗，也只是单纯为了演戏……
可，面对此时虞灵清，他怎么可能承认？
搞成这样，已经骑虎难下了。
…………
此时，虞灵清的心里其实也有些忐忑。
那日，她身为内门长老，不顾体面地介入外门大比，强行宣判比赛平局，还当众宣布要收李云绍为徒——这举动明显过于冲动了。
很多长老都表达了意见，认为她此举明显会破坏外门大比的公平。
她的师父云陌宗主，听说此事后也委婉地表示了：这个李云绍天赋太差，入宗四五年还是炼气初阶，很可能不到百年就先你而去，没有栽培的必要。
但冥冥之中就是有种感觉在告诉虞灵清：自己与这李云绍有缘。
更何况，教导这样一位正直善良，容貌俊朗的少年，也正能慰藉她的心灵，帮她明悟本心。
师父让她收徒传道，不也是为了让她能从中传道授业里获得感悟，顺带走出之前败于邪魔的阴影吗？
于是，在虞灵清那灼灼的目光注视下，犹豫许久的李云绍，再也找不出任何推诿的借口——毕竟，再拒绝恐怕真要被怀疑了。
“尊师在上，弟子李云绍……领命。”
“好。”
见对方正式认了自己这个师父，虞灵方才清满意点头：“你且上前来，伸出手，让为师先探视你的体魄，我会帮你找到你修为迟滞的缘由，再帮你选取功法。”
“…………是。”
虽然有些忐忑，但李云绍还是走近了那位女仙，慢慢伸出自己的双臂。而师父也毫不介意地伸出手掌，轻揉在他的手腕处，将灵力传入了他的身体之中。
“你的周天运转确实很是迟缓，脉络……也不甚通畅。灵力也很驳杂，还是比较侧重体修、需要勤勉受苦的土灵根。能走上修行之路，已经殊为不易。”
良久，虞灵清给出了自己的判断：“但你不用担忧，归云宗藏经阁内汗牛充栋，师父我也见多识广，给我些时日，总能帮你推演出合适的修炼方式的。”
李云绍这时也松了口气——邪魔的身份总算没被发现。
“那，师父，我现在该做什么？在您门下修行，有什么规矩吗？”
“没什么规矩。过些天，我会在山上给你建座屋舍，让你住下。我也知道你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想离开宗门做任务、帮助平民百姓，这当然可以。扶危救难本来就是正道修士的责任嘛。”
虞灵清脸上依然是温柔的笑意：“我给你块玉牌，到时候有事唤你，玉牌自会发亮，及时返回就行。”
没想到这位师父这样通情达理，倒显得李云绍事先的各种准备是在瞎操心了。
李云绍生硬地接过对方送来的身份玉牌，再回忆起初见虞灵清时，先是被她拿着剑一路追杀，又在那山洞内把师父吓昏的情形……他只有种强烈的荒诞感。
而且，一想起自己为了报复虞灵清，而故意在她背上“施加诅咒”的事，即便他脸皮较厚，也不由得感到羞愧。
“师父，抱歉……”他低声说道。
“为何道歉？”虞灵清有些不解。
“只是觉得您对我这个废柴太好了，我很惭愧。”
“师父对弟子就该是这样的，云绍，你也不是废柴。”她伸出手揉了揉这个徒弟的脑袋，将一枚小巧玲珑的玉牌递送给了自己的弟子，笑道：“好好努力，以后我就是你的师父了。”
那墨色的玉牌摸起来圆润而古朴，其上正正方方写着【灵清真人之徒 - 李云绍】几个大字。
玉牌触感微凉而细腻，就像他师父的手掌那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