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光乍破了远山的轮廓,鹤山山顶只有简哲明一人穿着一身道袍,欣赏着这日出东方之景。
当远方的地面上升起半轮旭日,简哲明方才下山去了。
此时,寒露已过。
而南方的气温在寒露过后就已有些凉了,更何况鹤山也算不上南方。
尤其是清晨的山间,还未散的薄雾更为山间添了一抹凉意。
简哲明背着包袱沿着鹤山的山涧边,仔细地从满地的杂草中寻着旧时的一条山路下山。
这山路难走,可道人并不介意,而是小心地下山。
许是久未有人走过,两旁长势不错的杂草已有了半人高,穿在其中过,悬在草上的朝露溅湿了简哲明的道袍,带来了缕缕凉意。
山间的薄雾让山路与昨夜上山时的虫鸣相伴萤火相随有所不同。
眼前有一片朦胧缭绕山林,又有潺潺流水穿过山涧薄雾消逝在远方。伴随着简哲明行走带出的沙沙声,惊了山间的鸟儿引出阵阵鸟鸣。
细细倾听,似乎还能听到有一些细微的童儿的窃窃私语和笑声传来。
不真,也不假。
倒也别有一番趣味在其中。
简哲明也就并未太过于注重赶路,而是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这山中景象上。
颇有一种一草一木,皆是风情的感觉。
他在心中算了算。
最后一次上到这座山,方才鉴心二年,如今回来,却已是鉴心二十二年了。
又细细想了想。
也刚好是寒露过后,在此处被那老道所收养。
刚好二十年整。
倒也奇妙。
如今故地重游,却只剩他孑然一身前来。
那老道已然仙逝多年。
这座山也与幼时记忆中的风景有所不同。
那时的他虽是孤儿,可靠着吃百家饭,与自己穿越前的记忆,倒也活了下来。
平日里,除了替乡亲们干些微不足道的活,便最喜到此处休憩一番,运气好,还能添一些美味。
前世的他,虽生活在后世的繁华,可也是个孤儿,更无如今的邻里帮助。
便也不觉得苦了。
眼前的这一程山路虽仍与幼时一样皆是一段曲折过后又是一段坎坷,却又有不同。
或许是心性使然,又或是因这杂草丛生。
亦或许是二者皆有。
简哲明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这程山路短了点,又比幼时好走了许多。
此时已沿着山涧走了一大段路,再略走一阵,也就到了山脚下。
那薄雾,也消散了,眼前出现了一条只能供牛或马通过的小径,那潺潺流水也此与其他山上的流水,与这小径同行流向远方。
两旁的杂草丛生,将这小径也覆盖了部分,可见已经荒废许久。
他衣摆上,不知何时添上一些鬼针草和苍耳的种子。
也不觉厌烦,便任由其在那挂着。
他只是回首望向了那鹤山。
一片葱郁,满是灵韵。
曾经,住在鹤山附近的百姓在与幼童讲一些山精木魅,神仙鬼怪的故事时。
在鹤山的顶峰有仙鹤授长生之说,总能引起幼童们一阵阵的惊讶,也不知入了多少幼童的梦里,也不知梦见了多少回。
从此便对这鹤山满是兴趣。
再大一些时,便有胆子大的孩提带头,避着家中长辈,想爬上那山顶去寻找仙鹤。
那山路虽崎岖难行,那些孩提也爬不了多少,却也阻挡不了他们的热情。
那时候脑袋里的世界很小,眼里的世界很大,这山中不止仙鹤的传说,到处都是快乐的事情。
而如今的鹤山依然存在,可那些孩提却已经不在此处。
简哲明却未曾见到有幼时听闻的仙鹤在其中。
或许是前人为幼童所杜撰出的神仙故事罢了。
但他也见到了一些幼时所见不到的山中精怪在其中,便也不觉得未见到仙鹤有什么可惜的了。
只见,眼前那鹤山不算太高,也不算矮,只不过在周围那些山的衬托下才显得小了些。
不过那群山的山路就属这的最是崎岖。
“噗嗤……”
他不禁轻笑一声。
山中隐隐透出的笑声则突然消散了。
他笑容又多了点,轻轻对着鹤山行了个揖礼。
“在下便多谢各位送行了。”
他等了会儿,见不再有任何声音传出,便转身,沿着这旧时记忆中的小径,继续往前走着。
身后这才传出常人所听不到的杂乱的声音。
似一群童儿在争执着什么。
身上携带的鬼针草和苍耳的种子也随着下山后,一一掉落。
“也是有趣。”
简哲明不觉冒犯,只觉这山中的精怪也是有趣。
小径两边都是一片荒草,但仍然能看得出左边的是许久未有人打理过的田地。
其中还有着前人遗留的稻谷长出了青绿的稻禾。
简哲明一边沿路走着,一边将这些景物与旧时记忆中的一一对应着。
只可惜相差甚远,到后来,简哲明也就放弃了,只是默默赶路。
也无须走多久,当快到晌午时,也就见到了幼时的村庄,而身上的道袍也干了。
这村中有几十间茅屋和瓦屋,都围着这棵樟树而建,不远处还有条河流可供日常用水。
这些屋舍的门都开着,他随便走进一间,只能见到一些如木制家具等不方便携带的在这,除此之外便无任何物品。
不出所料的,这里只剩下一间间破败的茅屋和瓦屋,以及那一棵树冠很大树身很粗却又矮的樟树。
但未曾见有旧时人。
简哲明这一世,自那老道仙逝之后,就剩这田村的村民是与他有所关联了。
简哲明虽也从他人口中知晓了,此地的百来户皆在前几年为躲避征兵而逃亡了到了更南边。
此时却仍然有些失望。
如今天地之大,他又如何去寻?
便只得作罢了。
就只以一种感慨的心态在这走走停停,看着这些屋舍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斑驳,以及无人之后,走兽遗留下的痕迹。
直到简哲明漫步到那樟树下,旁边还围着一些供人坐的石头。
在简哲明幼时的记忆中,这樟树便一直被称为古樟树。
简哲明也曾问过村中的年长者为什么称古樟树,只是他们也不知为何如此称,只记得他们的祖祖辈辈也如此称这樟树许久了。
便猜测这樟树只是长得久了,才添上了一个古。
那时的他不觉得这树有什么神异之处,只觉得外形像后世的西兰花。
直到他有一日犯懒,不想去远处捡柴火,在这樟树下感慨地说了句想伐了做柴火。
他的脖子就歪了好几天。
后来还是村长听说了,便让他向这樟树行礼道歉后才不歪了。
此事,也成了田村中的一桩奇谈,后面随着行脚商往来,也流传出去了。
他也是那时才察觉到这世界原来真的有精怪存在,而不是只存在于口传话本里。
从那时起,每日都会都会来这拜一拜。
如今想来,倒也让他自己感到好笑。
他伸出右手,轻抚这樟树的树干,感受那粗糙干裂的树皮下隐藏的岁月痕迹。
樟树叶非常茂密,层层叠叠的,只有微弱的日光能透过树叶间的细小空隙,投下黯淡的斑点。
这古树在漫长岁月中,不知又为多少人提供了荫蔽之处?
此时无风,可樟树的树枝却在道人伸手后,开始轻轻拂动着,带动树叶发出“唦唦”声。
简哲明感受到这古樟树的灵韵,微微一笑,神色满是怀念。
他的手离开樟树,一边躬身,一边双手于腹前合抱,随着躬身双手同步向下,向古樟树行礼。
一如幼时一般认真,恭敬。
“昔日一别之后,已许久未见了……”
那树叶发出的“唦唦”声也一阵一阵的越来越密集,却又细腻。
似在迎接游子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