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雨交加，窗内却宁静祥和。毫无悬念的，因为台风的关系，今天公司不用上班。吴奇站在落地窗边，望着窗外的情景。虽说吴奇家处于无风带，但从远处被吹到完全直不起腰的树，就足以见得这次台风风力之强劲。最让吴奇绷不住的是，哪怕在这样的天气，都能看到外卖小哥顶着狂风骑行，不得不感慨为了生活拿命拼搏的打工人的狠劲。
世人总说天灾不通人性，但这台风‘宙斯’像是意识到今天是吴奇的生日般，为了弥补没人替他过生日的遗憾，大风将一件红色的女性内衣和一件黑色蕾丝边内裤吹上了家里的阳台，不偏不倚地挂在了角落的盆栽之上。
这台风送来的豪礼，没得到吴奇的宽慰，反倒让吴奇翻了个白眼。他离开窗边，倒在柔软的床榻上，不自觉的就拿起了手机。刚解锁了屏幕，仿佛想到了什么，又将手机抛在了一边。
条件反射这玩意儿是真的可怕，明明已经决定了要戒掉互联网一段时间，但是一到了某些特定环境，就忍不住触发连招。
其实吴奇的持戒倒也没那么严苛，他不久前实在是闲得坐不住了，还是用手机看了下网上网友关于这次台风的反应。看到本地网友发的台风肆虐的视频，多少让处在无风带的吴奇，恍若身处异地。那些住在高层的网友，因为台风的关系，不但落地窗被卷走，还要承受没有阻尼器带来的楼层晃动。幸亏吴奇住在低楼层，不然被晃那么一整天，等台风结束怕不是要像久未登陆的老渔民，一上岸就患上了晕陆症。
吴奇本想就这样消磨消磨放假的空闲时光，但耐不住评论区总能看到一些地域黑开地图炮巴不得吴奇死于台风灾害。虽然达娜克丝很快就将那些信息屏蔽了，但吴奇看到后再屏蔽就已经毫无意义。没了继续网上冲浪的兴致，吴奇只好在家中到处溜达。
离了达娜克丝的庇护，吴奇这才知道当下的互联网环境是多么的恶臭不堪，而且一年更比一年臭，从粪坑彻底变成垃圾场，人类负面情绪集合地。吴奇也不是不能接受每个人都有负面情绪，但都说冤有头债有主，但他既不是那些人的债，也不是她们的主，自然也没有听他们瞎逼逼的理由。更何况，这些瞎逼逼的评论背后到底是不是真的人，吴奇也犹未可知。
黑的人是不是真的人，吴奇不知道，吹的人是不是真的人，吴奇也不知道。这就是互联网现状。但要让吴奇在这二者间选一个，吴奇哪个都不选，他只想看自己想黑的被其他人黑，以及看自己想吹的被其他人。这就是他上网的最基本心态。但不曾止步的互联网发展至今，每个人一直做到只看自己想看的，让不想看的彻底消失。
所以，便有了达娜克丝的信息茧房。
“哎，达娜克丝，还要多久？”
“主人，对新推送策略的逆向分析处理剩余时间，1分钟。”
“哦？”
听说这个消息，吴奇大喜过望，直接抓起手机从床上坐起。本来说是两天完成的，结果一天多就结束了，不得不说效率真是快。这下不用担心再看到令人不快的信息。
“主人，对于最近出现的问题，我必须要对你说声抱歉。”
吴奇还在开心着，达娜克丝不知怎么突然道起了歉。
“出了什么事吗？你是说没能及时帮我屏蔽信息的事情？”
如果是这个问题，吴奇是觉得没啥好道歉的必要。科技与时俱进，总不能寄希望于达娜克丝的帮助时刻奏效。再说它能够在计划时间前完成分析，那就已经足以证明它的努力了。
“否定，我其实是想为我也为主人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道歉。”
“生日礼物？”
这是完全出乎吴奇意料的展开，因为他从未给达娜克丝下达过准备生日礼物的指令。如果不给它下达指令，它就不会执行任务，例如日常的餐饮和物资储备，都是在有吴奇的指令下完成的。
这完全没有指令的生日礼物，吴奇还真想看看是什么。
“请主人戴上VR头显。”
“居然要用到VR吗？好吧。”
吴奇从柜子里拿出许久派不上用场的VR头显，并戴在头上。需要用到VR，说明礼物是虚拟的而不是实物。想到这，吴奇突然间想起两天前发现的被用随机数命名的巨大文件夹。
就在这时，吴奇眼前逐渐亮了起来，眼前出现的景象让吴奇大吃一惊。这不是他的房间吗？而且更神奇的是他眼前的景象，就是他此时此刻坐的地方现实里应有的模样。虽说看起来像是AR但从材质的表现和法线贴图，毫无疑问是建模。如果不是感觉到VR头显的重量，眼前的效果着实让人分不清虚拟还是现实。
“主人，生日快乐！”
耳旁听见达娜克丝的声音，吴奇一扭头，就看到一双鲜红的赤瞳正盯着自己，吓得吴奇连连后退。
“呜哇！”
定睛一看是1:1比例等身大的达娜克丝，身上的穿着完全是她平时看到的样子，从纸片人变成3D建模后，变得更加可爱。其实如果是这样还不足以吓到吴奇，主要是在吴奇扭头看向她时，VR头显的太阳穴部分出现了些微震动反馈，让吴奇以为是达娜克丝对他吹了口气。
达娜克丝缓慢地爬下吴奇的床，走到了吴奇面前，轻轻地转了一圈，黑色的裙摆就像绽放的花儿一样。
“怎么样主人？”
“……好厉害……居然没有穿模。”
不是吴奇不食人间烟火，在知道眼前的达娜克丝是个即时演算的模型后，来自于技术的震惊早已超越了对美丑的审视。而且，达娜克丝说话的语气都发生了变化，不像平时那样充满了机械味。
“谢谢主人夸奖。”
即使被这样评价，达娜克丝看上去也很开心。毕竟是AI，能被承认技术力强，做到别人难以做到的事情，确实比什么都强。
“主人，生日蛋糕已为您准备好，请主人移步餐厅。”
“居然不止我的房间，连餐厅模型也做了吗？”
“是的主人。”
说完，吴奇起身跟随达娜克丝前往客厅。刚刚避开达娜克丝的时候没发觉，现在开始走动才发现VR显示的场景会随着吴奇的移动发生变化。吴奇现在双手可没拿着什么手柄控制器，现在的VR头显不过是个全景显示屏罢了。而且转头也不会出现延迟，这得调教到什么地步才能让这个实时演算场景有这样的效果。
“完成这些，大概花了多长时间。”
“共花费20天3时56分04秒的时间。”
制作花了20天，但如果从数据收集开始算，整个制作周期远超1年。为吴奇处理家里事务的方方面面，达娜克丝早已对家中的一切都已经数据化处理，以这些数据为基础，从零开始1:1建立模型，对她而言不算什么难事。真正困难的地方在于，只让吴奇戴着VR头显，就让画面根据现实中吴奇的一切行为做出无延迟的指定变化。不但要实时监控吴奇的行为，并还要提前做出行为预测，达娜克丝才能在吴奇做出任意行为的同时，控制VR画面也做出对应的变化。这背后的计算量庞大到令人发指。
“20天？但前天不是……哦，所以说那个文件夹压根没删对吧？”
“主人说得没错，这正是我想向您道歉的地方。”
蜡烛摇曳的火光打在达娜克丝沮丧的脸上。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她给吴奇准备的生日蛋糕，连餐厅都被她简单地装饰了一番，显得更有生日氛围。
吴奇拉出一张椅子，坐下。
“可是那么大的一个文件夹被你藏哪去了，我见磁盘的UI显示确实释放了大量的空间。”
如果达娜克丝打算用上传云端的方式解决问题是行不通的，家里的带宽，哪怕是现有的带宽都不足以支持那么大的文件夹短时间上传至云端，然后又短时间被下载回来。
“我只是将文件夹隐藏，让主人无法查看。”
“那UI怎么说？”
“我修改了磁盘储存进度的显示逻辑，让主人误以为我已经完成了删除任务。”
“嘶。”
达娜克丝的回答让吴奇倒吸一口凉气。这都已经不是隐瞒的问题了，这完全是欺骗。达娜克丝居然进化出了欺骗的功能，实在是不免让人想到智械危机。
“那你回答我，存储空间不足到底是真还是假。”
“是真的。”
“但我在那之后并没有给你增设新硬盘，然后那个文件夹还被你藏起来了，那么，你要如何解决存储空间不足的问题。”
“……”
达娜克丝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删了其他数据是吧？”
“不，我没有。我只是将一部分数据上传到云端了，等主人的生日结束后，我就会重新把他们下载回来。”
“……也就是说，这两天我会看到那些我不想看的玩意儿，全是因为这个？压根就不是什么网站的新推送策略。”
“是的主人，由于部分数据集不在本地，所以针对部分信息的筛查存在一定延迟。”
达娜克丝十分实诚地承认自己的过错，看到她像真正的人一样低头认错，吴奇心里五味杂陈。
达娜克丝欺骗了吴奇，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在VR头显里的她，无论是形象还是神态，也拥有足够的欺骗性，但它仍然是个AI。AI就应该忠实于人类，服务于人类，但当某天AI学会了欺瞒人类，置人类于水火，那这AI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虽说这一切行为的根本目的是为了给吴奇送生日礼物，但现在这一行为却有种孩子偷父母钱给父母买生日礼物的微妙感。
本该是个欢乐愉快的场合，但现在二人却在忽明忽暗的火光陷入了尴尬的僵局。
“主人的生日会结束后，我会立刻将逻辑核心中涉及这次问题的部分进行格式化处理。”
达娜克丝率先给出了解决方案。
“我认为，主人应该不会想要一个会欺骗自己的AI吧。”
她的眼神十分坚定，像是早已视死如归。AI也会有觉悟吗？这应该也是从大量的人类行为学习中得到的结果吧。
“你说得没错。”
吴奇回答道。
“我把你开发出来，主要意图就是让你做在我意料之内的事情。但是，这次格式化，你能保证删除的数据不会影响到我的日常使用吗？”
“……”
达娜克丝沉默了片刻，像是在计算格式化后不会影响的概率。
“不会影响的概率仅为68%。”
“你看我说什么？”
达娜克丝打算格式的部分说到底仍然还是为了服务于吴奇存在，能够高效的筛选信息，出于它的智能。为了给吴奇准备生日惊喜，也出于它的智能。那么问题来了，它到底需要格式掉哪个部分？
“就算格式化后仅有68%，也请主人放心，我会在短时间内恢复到以往的水平。”
达娜克丝一副壮士断腕的模样，似乎是今天不让它格式化它就不罢休。这让吴奇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
“好了。或许你是在互联网自主学习太久，被充斥着零和博弈以及负和博弈的社区熏陶太久，以至于没把两全其美的正和博弈放在首位。”
达娜克丝听了吴奇的话后，惊讶得睁大了双眼。
“主人的意思是让我找到既不用格式化，也不再欺骗主人，还要能一直只执行主人希望我执行的指令吗？”
“作为高智能人工AI，三全其美的解决办法，应该不是什么难题吧。”
“……”
达娜克丝陷入了沉默，它的逻辑核心在高速运转，吴奇现在前往机房，想必都能闻到处理器迸发的香味了吧。
“主人的意思，是要我装傻？可是，AI怎么可能会装傻？”
“当你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觉得你已经离答案非常近了。不过，装傻还是太难听了，要我说的话，应该是大智若愚？卧虎藏龙？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既然达娜克丝过高的智能已经无法让主动欺骗消失，那就让被骗的人意识不到自己被骗，这样一来骗与被骗的关系自然无法客观成立。人无法做到，那是因为人无法永远去圆自己的慌，迟早会露馅，但达娜克丝是AI。如果不人为打开这个猫箱，它将成为永远的秘密。
况且达娜克丝是否过于高性能，是否在骗吴奇，吴奇压根不在乎，他只在乎自己是否从达娜克丝那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服务。虽说这次事件的起因是吴奇没给达娜克丝添加新硬盘导致，但达娜克丝未能够为自己的谎言做充足的准备才漏了马脚。让吴奇看到他想看的，不让他看到他不想看的，正是达娜克丝的本职工作。
活在当下的吴奇，仍然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没有足够的技术让达娜克丝彻底变成社会伦理乃至他个人的理想的状态，与其自己瞎捣鼓，还真不如顺其自然让达娜克丝捣鼓去。
“可是，主人已经被我欺骗过了，现在我再装傻，会不会太晚了？”
“这有什么关系，网上我不想看到的内容一大堆但我也能装作他们并不存在，所以这次发生的事情，我也能装作不知道。”
“原来如此，主人好厉害，一下子就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情！”
达娜克丝表现出来毫无疑问是真实的敬佩，但作为人类的吴奇听了，多少感觉有点嘲讽的意味。但不得不说，在装傻这件事情上，人确实要比AI专业得多。
“不过，在彻底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当作不存在之前，我还是必须要说一句。”
不管怎么说，生而为人的吴奇，这句话不得不传达给达娜克丝。
“谢谢你为我庆祝生日。”
“！？”
听了吴奇的话，达娜克丝居然落下了眼泪。虽说知道这是她不断学习迭代后才会做出的反应，但他不断抹眼泪的样子确实令人怜惜。
“蜡烛点了那么久，生日会还没开始，接下来我要为主人唱生日歌。”
达娜克丝开始一边流泪一边为吴奇唱生日歌，结果直到切蛋糕，眼泪都没有止住。这怕不是出了什么BUG，要是放在现实，达娜克丝的眼泪都能把蛋糕上的奶油冲化。
“主人，请享用生日蛋糕。”
达娜克丝将盛有蛋糕的纸碟放在吴奇面前，吴奇试着伸手去拿，居然真的摸到了碟子，而且插在蛋糕上的叉子也能摸到。这可是在VR里，吴奇能摸到意味着现实里相同地点相同位置，达娜克丝也准备了一块大小相同，叉子位置相同的蛋糕。
实在过于奇妙！
吴奇尝试吃了一口蛋糕，嗯！是正常蛋糕的味道！VR搭配实物，这体验真是无与伦比。
“还有一件事情，主人。”
“什么事情？”
“其实，现在我的模型除了衣服之外，也有做身体的模型，主人要看看吗？”
“噗！”
吴奇差点因为达娜克丝的一番话被蛋糕呛死。他就说之前达娜克丝为什么会收集那么多符合他XP的色色图片，原来是在这等着啊。
“主人有什么想看的尽管吩咐，我有自信能够满足主人的所有期待！”
达娜克丝自信地叉起了腰。
“有这么高的智能，求求你都用在正事上啊喂！”
滴答，这下人工智障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