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城，凉州府镇抚司。
持续了接近半个月的雨终于停了，明媚的阳光充斥着城里每一个角落。
镇抚司的囚室其实算不上难受，至少这里是单人单间，比十多个人的营房住着要舒服很多，卫生也还行，不臭也不湿，如果不是因为地方比较敏感，我甚至有点想常住了。
老姜和大牛就关在我附近，一个在我左边，一个在我对面。
透过囚室木桩的间隙，我能看见他们两还在呼呼大睡。
我本来还想找人聊聊天，抒发下第一次被关禁闭的感慨，但看他两这睡死的样子，我心里那点情绪瞬间烟消云散了。
这两夯货，我当时是怎么认识他们的呢？
每次想到这一节，我都得回忆好一会儿。因为时间过去的越久，再回想起来，那些画面就越模糊，像是出现故障的液晶电视，屏幕上总会出现重影和空白。
就在我毕业答辩完的那天下午，我们宿舍四个人，加上隔壁宿舍几个同班的兄弟，一群人勾肩搭背的准备找地方吃个火锅庆祝一下。
那天风很大，人走在路上头发被吹得飞起，连带着头皮都给扯得生疼，我边走边怒骂导师太磨叽，让我熬夜改论文，死了好多脑细胞，全然没有发现头顶有块大广告牌摇摇欲坠。
等看到那块比我人还大的钢制广告牌砸下来的时候，我已经来不及躲了。
于是眼前一黑，再醒来的时候，世界已经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模样。
我出现在一间古色古香的院子里，身体变成了七八岁小孩，身上穿着只有在古装剧里才会出现的交领服，鞋子是布的，腰上还系着玉佩和小香包。
我似乎穿越到了古代，可这个叫大雍的朝代，我在任何一本历史书上都没看见过。
在经过最初的慌乱迷茫之后，我很快融入了这个世界。
我知道了我的身份，一个军官的儿子，我的父亲曾经是大雍中州折冲府校尉，因此我顺理成章的进入武学，继续走老爹当兵打仗这条路。
太初三年，毕业后的我直接分到了凉州折冲府，当了个亲兵营的小兵。
本来武学出来的，起步怎么也得是队正，但凉州府的将军看中了我有一手好箭术，于是把我拉入亲兵营，让我先从小兵做起。
说实话，我没什么不愿意的，虽然队正和小兵足足差了两级，但大雍的政治生态和上辈子也差不多——在什么职级无所谓，跟着谁干活才是最重要的。
亲兵营三百人，我在这里是小兵，调出去就是队正，等升到队正，调出去就得是旅帅了。
我父亲知道我被招进了亲兵营，赶忙修书一封，让我在里边好好表现，和同袍打好关系，争取哪天在将军马前混个名堂出来，光宗耀祖。
于是转头，我就和老姜，大牛两个人认识了。
老姜本名姜尚文，雷州人，身材高瘦，面白无须，刚认识的时候满口之乎者也，一副标准官宦子弟的模样，据他说家族曾经显赫一时，还出过宰相，只是后来不知道惹了朝廷哪位大人，全族被贬到雷州。
我问他为什么要参军，说像他这种家学渊源的，不应该去参加科举，做大官么。他霸气的回了我一句：“大丈夫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安能雌飞？”我当时被老姜满腔热血的样子唬的一愣一愣的，以为认识了个不出世的英雄。
直到他有天喝多了说漏了嘴，说他连续参加五次县试都没过，第六次实在是没脸继续考了，给家里人留了封信就跑来凉州参军。
我还记得老姜当时端着酒杯，一脸落寞的样子，像是只蹲在街边的野狗，哀哀的在角落哈着气，狗脸上写满了失败和委屈。
为了避免尴尬，我连忙转移话题。
我说老姜你真是会挑，大雍三百二十七州，你偏要挑凉州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参军，他说他当时也不知道凉州这么穷，只想着离家越远越好，雷州在大雍最南边，而凉州在最北边，于是他想也没想就来这了，况且，这地方虽然除了大风就是沙子，但也比老家那全是白眼的地方好。
我沉默了一会儿，又陪他喝了两杯，那些安慰的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这时大牛发话了，说凉州不是还有缥缈城么。
老姜说飘渺城是我们这些府兵能待的地方么，驻扎在里面的不是禁军就是天子亲卫，除非哪天飘渺城被敌军围了，否则我们就只能守着这又破又小的军堡直到戍期结束。
老姜嘴里的军堡指的是我们一开始戍守的碎铁城，饕餮围攻飘渺城之后，我们就从碎铁城撤出来，去增援飘渺城了。
但当时我们也不知道老姜的随口一说居然成真了，只是低着头，各自喝酒吃肉，幻想着哪天能去见识见识北方第一城的模样。
“林也，林也…”
大牛的声音突然从角落里传来，我扭过头，一张眉毛稀疏的国字脸立马映入眼帘。
“整点不？”
大牛的两颊线条犀利，像是被刀削过似的，手里拿着几根褐色的草，两眼直愣愣的看着我。
“你从哪掏出来的东西？镇抚兵没给你搜过身？”我一脸惊讶。
“我藏胳肢窝里了，我毛多，他们发现不了…你退那么远干嘛啊，这是我爹给我寄的上好的鸡舌香，外面买不着的。”
“你自己吃吧，我才不要…无论什么香，放那地方怎么也捂臭了。”
“行吧，那我给老姜留两个。”国字脸一脸遗憾的说完，数出两个自己含着，然后捡起一根稻草去戳老姜，惹得某人一阵嘟囔。
“干嘛呢干嘛呢，我刚才在梦里长枪如龙，战的正痛快呢，你小子给我一稻草整下马了。”老姜睡眼惺忪，甚是火大。
“整点不？”大牛还是那句话，隔着木桩把手一摊，亮出他那两根灰不溜秋的草。
“我测，鸡舌香！”老姜分秒没耽搁，一把伸过去抓住，
“久闻大牛兄慷慨好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感激大牛兄，在梦里，我与那饕餮恶怪激战数个回合，双方打得难舍难分，是大牛兄，一根苇草天际来，直接将那恶怪斩与马下，救我于水火之中！”
“有点假了。”我在旁边吐槽。
“尚文之心，天地可鉴！”老姜语重心长。
我测，文化人是不一样哈，让老姜参军真是委屈他了，相声界才是他发光发热的地方。
“嗯，这鸡舌香果然非同一般，臭中带香，香中带骚，骚中还有一股别样的酸味…”老姜皱着眉细细品尝，像是得到了什么人间珍馐。
那大牛的汗臭味不就这样么...
我在旁边撑着脑袋，一脸无奈的听着老姜的品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