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说一大牛确实很有路子，即使在军营里，他也总能搞到点别人搞不到的东西，比如装备里上好的鹿皮靴，羊皮内衬，比如晚饭里的烧鸡烧鸭，比如他现在手里的鸡舌香。
这可能跟他的家世有关系，大牛本名杨宏远，据说是老爹是某地的巨豪，家有良田千顷，财富万贯，军政商三界他家都有点关系，跟我们不一样，只要不太过分，那些将官们对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最逆天的一件事就是在军营附近租了个小院，一个月大几十两银子，隔三差五跑过去单住。
按说这样的人是会激起民愤的，不过大牛到不招人讨厌，他喜欢开小差，也经常邀兄弟们去吃饭。飘渺城的酒楼很多我们都去过了，月牙居，锦瑟堂，明玉轩，这些一个菜就要我们一个月俸禄的奢侈地方，大牛带着我们出入无阻。
经常是满屋子人在地上横七竖八，桌上堆满了大牛点的酒肉佳肴，大伙划拳扔骰子，玩的不亦乐乎。玩骰子输了大家都要罚酒，大牛作为主人也不例外，但他还多一项才艺，能倒立着炫完一整坛猴儿酿。
“唉唉唉，你这便秘一样的表情是什么意思？”老姜狐疑的看着我，“鸡舌香就那一点，大牛说是你自己不要的啊。”
“没打算和你抢。”我翻了个白眼。
“那就行，唉，林也，你是不知道，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几次鸡舌香，听说这东西能清新口气，提神醒脑，我上次见到它还是小时候安南王来雷州走访，提了五斤给…”
嘎吱——
囚房大门开启时总有股让人牙酸的声音，我们三个立刻住了嘴，齐齐看向门口。
旅帅走在最前面，黑色军服，红色大氅，行军礼。我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右手横到胸前，也行军礼。
空气好像瞬间凝住了，我，老姜还有大牛，一个个的挺的笔直，像是城门口的石制雕像。
我很少见他那么认真的敬礼，老登比较懒散，敬礼通常都是走个形式，但此时此刻，他每一个动作都像是铜浇铁铸。
“礼毕。”旅帅说。
我用余光扫了眼老姜，他的表情和我一样，除了懵逼还是懵逼。
“今天是个好天气，我好久没见过这么阳光明媚的日子了，据观天监的那帮人说，未来四五天应该都不会再下雨。”旅帅顿了顿，“不过有好也有坏，饕餮厌水，雨水褪去这帮怪物的攻势就会变得愈发猛烈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挨个打开牢门，放我们出来。
“昨天的消息，铭安城被饕餮攻破城门，城里的军民仓促间来不及撤离，悉数被杀，据探马说，饕餮正在拆除铭安的城墙和建筑，如果这项属实，那新版的地图上不会再有铭安这个地名了。”
“飘渺城…也会被攻破么？”
“扰乱军心是要被斩首的，林也副尉！”旅帅猛地抬头看我，语气严厉。
我脑袋一缩，“我就顺口问问，而且我就是个陪戎副尉，品级都没有，说话没人听的…”
“有品没品都一样！军纪如山，营中不准出现任何有损士气的话！”旅帅目光凶狠，声调却低落下去，“不过可以在城墙下埋点干粮和水。”
我们四个都沉默了，阳光从小窗里洒下来，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这地方空气还是有点浑了，动几下就有灰尘飘起来。
“旅帅…真要是被攻破了，干粮和水不知道有没有命吃啊。”我打破了沉默。
“多点体力跑远点不好么？”旅帅冲我直摆手，意思是叫我们出来。“省省吧你！年纪轻轻的不求上进，就知道杞人忧天！叫你去城墙值守居然还喝酒！就算飘渺城被破了，也还有异人军顶着，再说了，城里十万兵，没那么容易破！”
我知道这老登心情不好，没必要去捋他的虎须，所以又行了个礼，转头就想溜。
“慢着！”
我们三个像是被拎住后脖颈的老鼠，立马停在原地。
“将军口令，点亲兵营二十精锐出城，林也，你箭术最好，被将军选中了。”
我愣了一下，随后弓身抱拳：“遵命。”
旅帅走过来捏着我的脖子，低声对我说：“你老爹要我好好照顾你，凶险的任务我一般都给你推了，但这次是将军亲自点的兵，我就是个亲兵营的旅帅，这种事情实在做不了主。”
“这次的任务凶险万分，你机灵着点。”
直起身，却看见旅帅后面的两个护兵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我心里瞬间拔凉拔凉的，虽然还不知道将军给的任务是什么，但看他们的表情，都快把九死一生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我终于知道这老家伙为什么进来要敬礼了，而且敬礼的对象恐怕不包括老姜大牛，只是我一个。
我带着军牌走出囚室，老姜大牛很快从后面追上来。旅帅低头和我说话，他们也都看见了。
“林也，出什么事了？”
“将军点我出城。”
“什么？”
大牛吓了一大跳。城外现在已经是饕餮的天下了，将军派出去了好几波求援信使，都是一去不返，仿佛出了这城门人就会自动蒸发，再也见不到。将军曾经组织过异人军小队突围，但效果也不好，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如果遇到饕餮，只怕我这条命也要交代了。
我有点茫然，只是说：“走吧。”
出了镇抚司的大门就是飘渺城最有名的朱雀大道。
刚来缥缈城的时候，我最喜欢在这条道上闲逛，兄弟们都说飘渺城就这条路上热闹，两边都是酒肆，赌场，青楼…穿着罗裙的姑娘们一个个花枝招展，手拿团扇到处拉客，我们常常拎个酒葫芦刻意路过门前，余光随着裙带上下翻飞。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街面上空荡荡的，四周店门禁闭，偶尔有几个破灯笼被风吹着滚过，撞在巡逻的士兵脚边。
现在是太初四年四月，饕餮入侵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月。
飘渺城附近的二十二个军堡，都号称固若金汤，之前已经有二十一座被饕餮攻破，加上刚刚破城的铭安城，城外的据点已经全灭，而飘渺城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我还记得入侵刚开始的时候，白山城号称凉州第一军堡，有步兵一万，骑兵五千，白山城的左将军郭盛觉得自己兵强马壮，不愿意龟缩防御，一度主动出击消灭了三位数的饕餮。可转眼消息传来，白山城城墙被掘陷，饕餮蜂拥入城，郭盛战死。
逃回来的士兵说，饕餮在城里面互相争着吃人，有些人被好几只饕餮争抢，活生生的撕成两半，惨叫数里之外都能听见。
曾经的风流人物都已经消失不见，活下来的平头百姓们也唯唯诺诺的，眉眼间已没有了当年大城居民的傲气，我垂头丧气的走在街上，心里盘算着实在不行就脚底抹油直接开溜，哪怕当逃兵也比被饕餮活吃了强。
可旋即又想起缥缈城被怪物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四面八方都出不去，逃都不知道该往哪逃。
难道我真要死在这个地方？我有些绝望地想到。
